正文 不辞冰雪 — 第110节

正文 不辞冰雪 — 第110节

就看见薄野津立在殿门口, 背对着他, 似乎正望着外面的雪色。

他在想什么呢?卿晏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满是萧索。还没等他起身走过去, 那人先如有所感地转过了头, 与他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了。

“你醒了。”薄野津顿了下, 走了过来。

卿晏低低“嗯”了一身,薄野津在他面前俯下身来,似乎是在确认他的状态,静了一会儿,问道:“昨夜……疼么?”

他是第一次,对于这种事全无经验,一开始慌乱了下,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做,可这种事其实也并不需要教,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临了便无师自通了。

可是他的尾巴出来了。

薄野津也是第一次见自己这条尾巴,不人不妖的,一开始愣住了,可他想收回去,却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根本收不回去。

他从小到大沿着薄野非给他规划的那条路走,一举一动,规行矩步,第一次尝到了失控的味道。

怎么会变成这样?薄野津不知道。

像是魔障一般,真的控制不住,收不回去,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弄疼对方,他分不清哪一声喘息是欢愉,哪一声低吟是痛苦,可是他看到了卿晏从眼角滑出来的眼泪,觉得他应该是疼的。

卿晏有点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被尾巴缠着的感觉有点奇妙,难以描述,但不是疼……至少不光是疼。

至于眼泪,人也并不是只有疼痛的时候才会哭。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的人解释。

方才醒来的时候,他身上穿戴整齐,薄野津也不在身边,衣冠楚楚地朝他走过来,完全没了昨天夜里的风流态度,要不是卿晏身上的情热退了,要不是他这么问,卿晏几乎错觉昨夜只是一场神魂颠倒的梦。

“没有。”他抿了抿唇,轻声说,“不疼的。”

薄野津却觉得他所言不实,还是道:“对不起。”

卿晏抬头,乌黑的瞳仁盯着他,带着一点迷茫之色,虽然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但是他大概能猜到,卿晏直接冲对方张开了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薄野津猝不及防,被卿晏拉得身体一低,不禁一愣,下意识抬手撑在他身侧护住他。

真正抱住了他,卿晏才有了实感,不然他总感觉自己还在做梦,昨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把头埋在他肩上,深深吸了一口那干净的白檀香气。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抱他亲他。亲眼看到他少年时都是怎么过来的,受了多少委屈之后,卿晏一看到他心里就软得很,寸步不离,一刻都不想离开他,想一直跟他黏在一起。

他想疼一疼他,可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其实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没完没了地纠缠他,变成了冲他撒娇。

他想保护他,可是薄野津那么强大,其实也不需要他护着。他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让那道背影不那么孤寂而已。

“撒娇”这个词在薄野津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他看着怀里缠人得要命的少年,眼中浮出一点儿奇异惊讶之色,跟昨夜一样。

可是他也跟昨夜一样,没有推开他。

平心而论,他觉得他这样并不讨厌。

“真的不疼。”卿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虽然这神殿里只有他们二人,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那音量低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私语,“就是有点累。”

安静了一会儿,卿晏方才听到薄野津开口:“等北地魔物的事情了结了……”

卿晏:“嗯?”

怎么突然说上正事了,好突然。

他偏了下头,重新跟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睛直直对上了,薄野津安安静静地垂眸看他,继续道:“你跟我回天刹盟吧?”

卿晏继续:“嗯?”

“去做什么?”

现在的这个天刹盟、还有他那个盟主父亲,卿晏都不喜欢。

“我们做了这种事……”薄野津轻咳了一声,别开眼,“不是要……成亲吗?”

卿晏顿时没了声音。

他发现,不管是千年之后还是千年之前,薄野津的想法都单纯得令人发指。在他心里,好像就从来没有一夜情这回事。

“好。”卿晏的眉眼慢慢弯了起来,点了下头。

有心再想缠他一会儿,但是还有一堆魔物等着他们去收服镇压,这会儿实在不是时候。卿晏只好收拾了下,提剑跟着薄野津出了神殿,继续去除魔。

离开的时候,他心中不知哪儿一动,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这座神殿供的也是薄野津。

不知是不是因为其他神灵都袖手人间事,只有薄野津一个活跃在人间的缘故,他们一路走来,北地的大多神殿庙宇供的全是他。

所以昨夜,竟然是当着津哥的塑像金身的面么?卿晏昨天都没有任何羞赧,现在却突然脸色微微一红。

“怎么了?”薄野津问。

“……没什么。”卿晏心情有点复杂,总觉得那具神像目光炯炯,双眸如电,他扭回头,“走吧。”

昨天薄野津与卿晏入城的时候,没有在城中见到任何活人,可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重新又检查了下。

道路两旁都积了厚厚的雪,不时可见雪地里半露出一些森森人骨,魔气缠绕其上,犹在啃食吞吃最后的一点血肉,整座城空空如也,没有一丝活气,唯余魔气袅袅,死气沉沉。

卿晏跟着薄野津往前走,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得风声呼啸,靴子踩着雪走过的声音闷闷的。

薄野津垂眸看着那些人骨,它们都已零落四散,看不出原来的人样,甚至拼不出一副全身来,他轻轻闭了闭眼,眉目间一片寂寂。

“我们应该早点来的……”卿晏轻声叹息,还没说完,忽然住了口。

这本就是记忆,他改变不了什么,可是他太过情切,才一瞬间忘记了这件事,这么说的。卿晏扭头看着薄野津,怕他会因自己的话而自责。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实在是力所不能及的。要将所有人救下,孤身倾手挽山河,谈何容易?

薄野津看着那片白骨,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须臾,他淡淡道:“走吧。”

卿晏看着那些白骨,想说要不要把这些尸骨埋了,虽然这些尸骨已无主,可到底也要入土为安。

可他还没开口,耳边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道细细的哭声。

卿晏脚步一顿。

“等等。”他侧耳仔细辨认了下,真的有哭声,孩子的哭声,他立刻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那边是一片坍塌的民房,卿晏用灵力扒开了倾颓的破烂屋顶,只见那焦黑的横梁下面,果然有一个幼小的孩童。

他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概本来已经放弃了希望,整个人看着都浑浑噩噩,奄奄一息的,突然看到了人,哭声立刻抑扬顿挫地拔高了三个度。

“哥……哥哥!”孩童哭丧着脸叫道,“救命!”

“这里还有活人!”卿晏扭头对薄野津喊了一句,又安抚道,“别怕,我马上救你出来。”

薄野津立刻折了过来,他一拂袖,那些横梁和木屑便被掀飞了,卿晏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孩子抱了出来。

孩童哭得抽抽嗒嗒,上气不接下气,把鼻涕眼泪全擦在了卿晏袖子上。

卿晏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哄道:“不怕了啊,不怕了……”他又摸摸他身上,“你见到魔物了么?身上有没有被它们伤到?”

“见、见到了……”孩童抓着卿晏的手臂,力道很紧,像是还在害怕,跟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似的,小声道,“我没有伤到。”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卿晏问。

“我叫尹千鹤。”孩童道,“我没有父母,我娘在我出生时便去世了。”

“……”卿晏微微睁大了眼,木然重复道,“你说你叫什么?”

孩童面露迷茫,但还是重复道:“尹千鹤。”

卿晏:“……”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难以言说。

“我来抱吧。”薄野津看了看卿晏有些僵硬的脸色,低声道。

这话一出,孩童立刻往卿晏的怀里缩了缩,卿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笑了一下道:“没事,我来抱吧。”

他又问:“你知不知道,这城里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

尹千鹤慢慢地点了下头。

在他的指引下,卿晏和薄野津又找到不少尚存一息的人,他们大多都被压在了倒塌的高楼和矮房下,才逃过一劫。薄野津将这座城中的所有魔物封印镇于地下,将所有活着的人收拢在一起,人们认出了他就是那位少年飞升的神君,如蒙大赦,一直抓着他哀求他一定要保护他们。

“我会救你们的。”薄野津说,“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

他口吻淡淡的,可是君子一诺,重如千金。

走投无路的人们看着他,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神君如此说,他们自然没有不信的,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这时,人群中一个男人突然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那力度极重,“咚”的一声,声音竟有回响,所有人都疑惑地看了过去,只见那男人无力地垂着脑袋,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没有动静。

“喂,你还好吧?”有人上前想扶起他。

男人倏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浮出了一丝幽暗的紫色,他扬唇笑了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那笑容阴鸷无比。

那人猛然缩回手,整个人都慌张地跌倒了地上,只能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去。

“他……他要变成魔物了!快杀了他!神君,神君!!!”那嗓音急得劈了叉,声嘶力竭。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薄野津皱了下眉,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拨开了人群,往那男人的方向走去,俯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男人诡异地笑了下,在薄野津冲他伸出手的时候,毫无预兆地飞快冲他一扑,咧开的嘴立刻露出一排刀锋剑林的尖齿。

“津哥小心!”卿晏眼疾手快,单手抱着尹千鹤,扬起空出的另一只手,打了一道灵力过去,短暂地将那人掀开了。

薄野津也反应了过来,立刻结了个印,金色的法阵落下,将那人封印在了其中。

魔气在他身上逡巡,浓重地弥漫开来,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一丝属于人的理智,只有属于魔的嗜血本能。

刚才还好好的人,真的变成了魔物。

不过片刻,那人已经神志全无,刚才他还尚且像个人,可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儿人的模样了,他的两条手臂撑在了地上,四肢并用地爬行着,喉中也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冲人群龇牙咧嘴,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咬断他们的脖颈。

“怎么会这样?”卿晏走上前,检查了下薄野津的手,还好他反应得快,没有被咬到,只是道袍的袖子被刮破了一点,“以前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么?”

人被魔气侵体之后,也会变成魔物么?若是这样,那不是成了传染病?这可太糟糕了,一个传染俩,那魔物不是永远也打不完了么?

薄野津也是神色凝重,拧着眉摇了摇头。

卿晏张了张唇,看见薄野津的神色,又抿住了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一回头,果然看见人群已经乱了起来。

既然这魔气能把人感染成魔物,那么在这里的人,谁也不能保证身侧的朋友和家人待会儿不会突然变成一个六亲不认、毫无理智的魔物,除了这位神君是安全的、完全可以放心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成魔。

魔物尚未消,人心已经开始惶惶不安,所有人都朝薄野津的方向靠近,跟旁边的人拉开了距离,互相防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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