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慕之宾 — 第95节

正文 入慕之宾 — 第95节

太上皇驾临,这驿馆之中最好的屋子,自是让太上皇居住。离他最近的一处,是林知贤的,然后是兄长的。作为女眷,我和杜婈都安排在了后面的院子里,不过并不挨着,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用过膳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收拾一番之后,我让仆妇退下,自己在榻上坐下来歇息。

没多久,外头有人敲门,我将门打开,意外地发现是兄长。

“我来看看你。”他往屋子里看了看,“说一会话,如何?”

我让他进来。

兄长在榻上坐下,而后,抬眼看我。

“那位杜娘子,住处离子烨的只隔着两重院墙。”他说。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那又如何。她可是太上皇视若亲妹的人,比我住得近,天经地义。”

话才出口,我的额头被兄长点了一下。

“你总这般要强,口是心非。”他说,“明明心中恼得很,还总是要装作满不在乎。”

“谁恼了。”我不耐烦道。

“你昨日还说到了洛阳定要我带你去吃烩鲤鱼。”他一针见血,“方才子烨特地将那烩鲤鱼让给了你,你却说什么身体不适,不是恼是什么。”

我不屑地“嘁”一声,道:“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兄长来找我,莫非就是为了说那鱼?”

“自然不是。”他说,“我想说,你若心中有子烨,便切莫将他推给别人。只要你不放手,无人能将他抢走。”

我觉得好笑,更加不屑。

“什么推不推的,他是太上皇,喜欢谁要跟谁好,自可做主,与别人何干?”我说,“就算他身边有那一百个什么妹妹,只要他不变心,谁能奈何得了他?兄长要劝,何不劝他去?”

“他不必我来劝,在我看来,纵然那杜娘子有所企图,他也不曾动心。”他说,“倒是你。阿黛,你在景璘身边杀伐果断,可到了子烨这里,却总是举棋不定,踌躇不前。你心里明明是在乎他的,不是么?你自有傲骨,不屑与任何人争夺他,但也大可不必将他往别处推,不是么?”

我“嘁”一声,想反驳,却觉得兴致缺缺,不说话。

“今日,你可仔细看了杜娘子的衣着打扮?”他忽而道。

我不解其意,看着他:“她的打扮怎么了?”

“你不觉得像一个人么?”

我想了想,仍不明白:“像谁?”

兄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我的身上。

“你这身衣裳,是子烨给你买的?”

“正是。”

“他为何给你买这个?”他说。

“先前我与他去那成衣店的时候,我觉得这身好看,多看了一会,他就知道了。”

他摇头:“就算你不曾多看,他也知道你会喜欢。从小到大,你夏天最喜欢穿的衣裙,就是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样式。”

说罢,他目光深深:“杜娘子身上的衣裳,也是这个模样,还有头上的发髻。阿黛,你说她像谁?”

我怔怔的。

他摇摇头:“当局者迷。这是为何,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罢,他摸摸我的头,起身而去。

门关上,屋子里再度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坐在榻上,心思百转。

妖孽,居然让兄长也给他说起话来。一个声音在心里忿忿道。

但更多的,却仍是兄长方才说的那些话。

——你说她像谁?

我忽然想起了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太上皇的时候。

那是在宫中的御花园里。我穿着什么衣裳,梳着什么发髻,早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能记忆深刻的,是那满园的蔷薇。

他站在花丛之中,微风吹过,掠起他的衣袂。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闻到了花朵在阳光下散发的香味。

正当我呆呆地坐着,忽然,门上又传来敲门声。

我以为是兄长又回来了,道:“怎又回来了,还有何事?”

外面沉默片刻,传来一个平静而沉厚的声音:“给你送些吃的。”

我愣住。

少顷,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

那妖孽就站在门外,看着我,手里端着一只盘子。

盘子里盛得满满当当,是我爱吃的酪樱桃。

第一百三十九章 樱桃(上)

看到他,方才那些浮起的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想吃樱桃。”我说。

“不光是吃樱桃。”他亮出另一只手上的药包,“李郎中交代过,要早晚换药。”

我:“……”

他看着我,屋里的灯光映在那张脸上,竟有几分的无辜。

我犹豫片刻,让他进来。

“你不是有随行的医官么,让他来换药岂非更好。”我说。

“他们一路累得很,如今安顿下来,便让他们好好歇息,不扰他们了。”他将樱桃和药包都放在案上,而后,颇为自然地在旁边的榻上坐下来。

不扰医官,就来扰我。怎不去找那妹妹?

我腹诽着,走过去。

给他换药并非什么难事,这几日来,我已经轻车熟路。

我将他的袖子撩起,在肩膀上卷好,而后,拆开布条上的结。这妖孽着实是要强得很,跟吕均他们会合之后,死活不肯在手下面前把手臂吊起来,就算医官说这样能好得快一点也不愿意。医官无法,只有将那布条缠得厚实一些,像粽子。

他的伤口着实恢复得不错,李郎中给的伤药也好,换了药之后,我将布条换了,重新裹上。

“我裹得不如医官稳当,你最好还是让他们看看。”我说。

他瞥一眼伤臂,道:“无妨。”而后,指了指案上的酪樱桃,对我说,“坐下来吃吧。”

我想坚持说我不吃。可那些樱桃着实是长得好,红亮亮的,饱满欲滴,这般过季的时节实属难得,方才我一直在眼馋。

再说,人都进来了,吃几个也无伤大雅。

我不忸怩,用巾子拭了拭手,也在案前坐下。

这樱桃,显然事先用井水泡过,去了核,放入口中冰冰凉凉的。上面浇的蜜糖和乳酪也刚刚好,香甜可口。

我食指大动,拿着小匙,一下吃了好几颗。

正吃着,忽然,我发现旁边那人挪过来了些。转头看去,他眼睛望着别处,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我不理他,继续吃。

可没多久,他又挪近了一下。

鬼鬼祟祟的。

我忍无可忍,放下小匙,看着他。

他却只将眼睛看着那盘子,道:“好吃么?”

烛光下,那双眼睛乌溜溜的,平静而单纯。

我看了看盘子,想用小匙舀一颗给他,却又顿住。

两个人共用一根小匙,怎么想怎么暧昧。

我才不上他的圈套。

“你想吃,自己用手拈。”我说。

“手脏了。”他说着,将两只手伸过来给我看,只见指头上果然黑黑的。

“怎么弄脏的?”我皱眉。

“方才去庖厨取酪樱桃,不小心蹭的。”

骗鬼。

且不说堂堂太上皇为什么要亲自去庖厨取东西,这酪樱桃又不用煮,哪里蹭的锅灰?

我不理他,打算直接叫人去取小匙来,或者打水给他洗手。可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

“外头无人。”只听他说,“太傅为防刺客,不许驿馆中的仆人进内院,我让侍卫们歇息去了。”

这话理直气壮,仿佛为了这口酪樱桃,豁出了一切。

我觉得我该为这妖孽竟敢明目张胆地算计我而恼怒,可他就坐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我,一边撩起的袖子下面,露着那缠着厚厚的布条的胳膊。

莫名的,那气竟一时撒不出来。

我白他一眼,用小匙舀起一颗樱桃,道:“张口。”

他张开口。

我说:“你不许碰我的勺子。”

“嗯。”

我将小匙快速放入他口中倒了樱桃,又快速出来。

他的嘴合上,嚼了嚼,片刻,眉宇微微展开,那眸中如同星光闪过:“甜。”

灯光里,那脸上有淡淡的笑影,俊逸而优雅。

他的唇上残留着一点水珠,不知道是樱桃的汁水,还是樱桃上的蜜糖。

我收回目光,继续吃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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