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信關係 — 1. 說謊的妝

正文 信關係 — 1. 說謊的妝

亲爱的千影,

告诉你一个秘密,昨晚我终於和喜欢的人上床了,他对我很温柔,很有耐心。不过,你知道的,这是我的第一次……感觉很奇怪,发生得很突然,有点像是莫名其妙被踹下床,还来不及反应就结束了,说不上来是好是坏,和你之前讲的都不一样。

对了,我已经见过他妈妈了,高大漂亮,头发染成红色,个性有点呛。可能的话,我想和他结婚。从今天起,我就二十五岁了,也该考虑之後的人生了。你呢,你好吗?巴黎的天气如何?

你永远的好朋友真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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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空气传来香颂,「L\'histoiren\'avaitpasindiquépeutnepaspartir……」真叶看着自己刚写好的Email,啜了一口咖啡,失神的环视自己独居的小窝,尽是法式陈设。书架上全是法文杂志、法国旅游的书籍。电视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陈旧的法国地图,许多地名画了红圈。真希望我现在是在法国,不是在这里,一个人。

真叶的眼光停靠在电视机上的照片。那是大学时代的合照,有真叶、千影、铁男学长与永树学长。照片里的真叶依然高瘦,像根神情腼腆的竹竿。站在她旁边的千影对比之下更显娇小丰盈,亲密的紧靠铁男学长。

昨天晚上是她的二十五岁生日,如计画中,她把自己献给翔健,虽然没有成功。她不後悔,但不免幻想,如果不是翔健,而是另外一个人,她是不是就不会这麽难过?

够了,别再想了!真叶提醒自己,上班时间快到了,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

到了办公室,永树一眼就看出真叶脸上的不对劲。

「你的脸怎麽啦?被狗咬啦?」永树问。

真叶上过粉底的脸颊仍有几道泛红,那是昨晚被晓碧抓伤的痕迹。真叶出门前已经用遮瑕膏掩盖,却没遮住,或许遮不住的是昨晚的尴尬。

「呃……被猫咪抓伤了。」真叶找藉口。

「你什麽时候养的猫?」

「不是我养的。」

「那是路边的野猫罗!」

永树皱眉,这真叶的个性还是和大学时一模一样,看起来文静乖巧却怪里怪气的,像有满肚子不可告人的心事。

「宝贝~帮我来杯永树牌特调咖啡吧,多加点奶,多加点糖,不要省啊!这点开销公司还出得起!」永树说完便一头埋进电脑前。

「谁是你的宝贝啊,不要乱叫!」真叶今天连回这句话的心情都没有,破例听话地倒进半罐糖,半瓶牛奶,默默感谢永树。永树虽然讲话不正经,喜欢夸大,爱插嘴,什麽都爱管,必要的时候又能体贴地走开,和另外一个男人恰恰相反。那人总在真叶希望他走开的时候靠近,希望他靠近的时候离开。

永树是真叶的大学学长,真叶一毕业就到他的公司上班。说是公司其实正式员工只有真叶一人,还有打工的大学生光介和NANA。所以大部分时间,办公室里只有真叶和永树两人。真叶的工作就是永树不做的全都要做。

永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开始经营网拍,卖虚拟宝物,卖二手CD,连代替人点名、上课、写论文都卖。毕业後永树全心投入,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见什麽好卖就卖什麽。前阵子卖的是大陆批回的名牌仿冒衣,穿在混血Model身上,妆一化,灯光一打,号称国外Outlet带回来的廉价仿冒品,一下就被抢购一空。後来改卖手工布丁,这回运气就没那麽好了,网页上写着法国蓝带级甜点其实是永树自己看食谱做的布丁。真叶只吃了一口就明白为什麽乏人问津。卖不出去的布丁堆在办公室走道,永树不让真叶扔掉,坚持那些装布丁的塑胶杯子将来还可以用,「一个杯子要两毛,不能浪费,而且说不定过阵子可以改卖义大利奶酪。」

最近卖的是智慧丸,永树不知道从哪位营养专家挖来的配方,号称可以让人头脑清醒,思虑清明,增长智慧。真叶一开始不认为这样的产品能有什麽市场,没想到供不应求,卖得很好。尤其媒体一报导说这智慧丸夸大不实,居然有更多客人下订单,卖得更好了。

「真叶,外找。」永树的声音高八度,往办公室里喊。他以为真叶顶多能交到像他这种长相的男人,没想到眼前站着的男人斯文帅气,细长的眼睛很有韩流明星的味道,除了瘦一点,不然还真像从公车广告直接走下来的男模。奇怪,真叶在哪里认识这麽帅的男人?他怎麽不知道!

「奇怪,是谁找我?」当真叶发现翔健站在这个被称为办公室,实则像仓库的狭小公寓,一脚踩在布丁堆里,眼神像只闯祸的拉不拉多,她的心脏差点跳出胸口。

「翔健,你怎麽来了?」

「这个帅男是你的男朋友吗?」一旁的永树插嘴。

「真叶,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翔健没理会永树,怯怯的走向真叶。

「不用多说了。」真叶不想听,她早就知道翔健要说什麽,很抱歉他离不开晓碧,虽然他也很喜欢真叶,但是爱情总有先来後到,毕竟晓碧是他的正牌女友,真叶只能算是第三者,就让彼此留着这段美好回忆吧,如果不介意,将来还是可以做朋友……男人总是这样,令女人难熬,但是会过去的。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晓碧分手,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不用多,只要一个月,不!一星期就够,我一定会跟她断得乾乾净净!」翔健说了意外的话。

「可是,你不是说晓碧是你命定的人,这辈子注定摆脱不了她?」真叶慌了。

「我不再相信命了……」翔健低下头。

真叶第一次遇到翔健是在「热浪」,一家冷气开得比北极还强的咖啡店,灯光幽暗,门可罗雀。翔健坐在角落,低着头在翻一本厚厚的字典。桌上摆了一个高大的马克杯,咖啡的拉花里插着一根吸管。真叶一眼就认出他。

「为什麽用吸管喝咖啡?」真叶好奇的问。

「我怕烫。」翔健回答。

「用吸管不是会更烫?」

「一小口、一小口喝,比较不烫啊。」翔健答得理所当然

翔健的逻辑让真叶摸不头,但她还是坐了下来,平直的递出手掌。

翔健却摇头,「我不看手相,我看甲相。」

假象?真叶不懂。

「你是看网路介绍来的吧?是看到哪个部落格?部落格上没有说吗?」翔健拉住她的手,翻过来,盯视着她的指甲。

真怪,怎麽有人占卜是看指甲?

「你感到恐惧,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来这里。」翔健眯着细长的眼睛。

真叶惊吓地把手抽回,「我不是要问这个。」

「我知道你要问什麽。」翔健握住真叶的手,用手指触摸指甲上的纹路,语调变得低沈,「爱情。你想知道你的爱情能不能如愿?让我看看。」翔健闭上眼睛,食指指腹轻柔地摩搓真叶的指甲表面。

「你在找人,找一个男人,不对,有两个,三个……」

真叶把手抽走,不顾翔健讶异的目光,匆匆付了钱离开。

在那之後,真叶一有空就去热浪,不占卜,只坐在翔健旁边的桌子,看书,发呆,偷偷观察翔健。翔健天天坐在同样的位置,用吸管喝着热咖啡,没有客人的时候就看字典,似乎只有在算命的时候,翔健会显得比较自信强势,其余时候,他看起来像个少年,比他实际年龄小许多,整个人散发一种文雅柔弱的气质。真叶喜欢偷偷盯着他看。

「跟他分手吧,他不适合你。」「你还是醒醒吧,他不会是你的真爱。」「别再傻了,你再等也没有用。」真叶发现翔健对来占卜的女客人,几乎都是劝离不劝和,很少看见这样偏激的占卜师。

「因为我不相信爱情会有好结果。大部分的爱情都是自己的恋爱,所有美好全是你的想像。你会遇见一个命定的人,终其一生,摆脱不了他,花很多时间想得到他的爱,再花更多时间去留住他的爱,再把剩下的时间花在自我挣扎,一边怀疑他爱上别人,一边说服自己说他会永远爱你。」翔健这样回答真叶。

後来,真叶进热浪之前,都会先到附近的Starbucks,进洗手间补妆。Starbucks洗手间的日光灯要亮不亮,照得真叶的脸不清不楚。真叶特地用了三种睫毛膏,先用白色的底膏细心包裹短短的睫毛,让纤维附着於睫毛尾端,将睫毛延伸拉长。再用黑色丰厚的刷头拥抱每根睫毛,让它们丰腴强壮。最後使用卷翘塑型的睫毛膏,抓住整排睫毛,把睫毛刷得像飞翘的屋檐,像坚不可摧的盾牌。看到镜子里变大两倍的眼睛,眼前的世界彷佛也变大了,真叶感觉自己强壮许多,足以承受任何考验。

那一天,热浪里没有半个客人,翔健坐到真叶对面,端着两杯咖啡,把没有插吸管的那杯推到真叶面前,「我请客。」

真叶深吸口气,知道自己要是再胆小,机会就要溜走了。她鼓起勇气,把翔健杯子里的吸管,插进自己的咖啡拉花丛。

翔健愣住。

真叶缓缓将嘴唇贴上吸管,用力地吸了一口咖啡。

「哇,好烫!」

翔健笑了起来,笑声比真叶想像的还要结实强壮,跟他的外表不一样。

那一天晚上两人聊了很多,翔健问起真叶第一次来占卜的时候为什麽要逃跑。

「你说什麽三个男人,没想到长相平凡不起眼的我那麽受男人欢迎,那我就不必担心了,也不用算命了。」真叶自嘲。

翔健认真看着她,又笑了。

「你不会平凡啊,你长得很清秀,眼睛满漂亮的。」翔健说。

「没有,我眼睛不好看,是因为化妆的关系。我画了说谎的妆。如果你看见我卸完妆的模样,一定会吓一跳。眼睛太小,嘴唇却太大,皮肤不好,毛细孔粗大,黑眼圈很深,睫毛又短又下垂,一点都不好看,是那种你看了两眼也不会记得的脸。」真叶仔细的数落自己的缺点。

翔健哈哈大笑,很少见到这麽坦白的女生。

真叶问翔健为什麽要以占卜为业,「赚得多吗?」

「你也看到了,生意很差,勉强餬口。」翔健跟着坦白。

「是不是因为你算得不准?」真叶大胆地问。

「不是,是太准了,人们不喜欢听真相。占卜只是想寻找梦想,期待未来会更好,和真相无关。」

「那你为什麽不说点他们想听的?」真叶问。

「我讨厌说谎。」翔健说。

「要不要和长相平凡的女生约会?」真叶又问。

「啊……好啊!」翔健慢了半拍,很明显被吓到。

「你在说谎吗?」真叶问。

翔健摇摇头,「我讨厌说谎。」

真叶笑了。

两人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愈走愈近的,很自然的发展到并肩,牵手,打晚安电话,亲吻。翔健一开始就像她承认他有女朋友,从学生时代开始,交往很多年了。

「叫什麽名字?」

「晓碧。」

「你介意吗?」

真叶没有回答,把头靠上翔健的肩。默默的接受翔健的状况,当起了介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两人发展顺利,翔健对她很好,一直到晓碧把真叶踹下床,尖锐的长指甲抓花她的脸。

「我不再相信命了……真叶,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答应你,一定会离开晓碧,和你在一起。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你等我,不用多久,我一定回来找你。」翔健勇敢的做了选择。

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叶发现自己竟有让男人不顾一切的魅力,感动得几乎发抖。可是,这样不对,如果翔健和晓碧分手,事情就偏离原来的计画了,千万不行!她一定要阻止翔健!

「求求你,不要和晓碧分手!」真叶恳求。

「你在说什麽?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翔健惊讶。

「不是……我,我和你……总之,你千万不要离开晓碧!」真叶激动的说。

「谁是晓碧?谁要和谁分手?」一旁的永树又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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