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个寂寞（2）
2.最初的际遇
氤氲早晨，薄雾依旧弥漫大地四周，地平线微微透出光亮，晨曦是淡蓝的。
好久没有呼吸到这麽清新的空气，这种沁凉的感受，让我感到无比平静。
五点三十分，带了十多人份早餐，我缓缓来到球场。球场依旧静宁，晨鸟自由穿梭在这片空荡天空，太阳还未露出脸。坐在球场外围的阶梯，我望着晨空微妙的变化，欢愉吃起早餐。
约莫在半个月前，我开始留意网路上所有的工读机会。在众多眼花撩乱的工作机会中，我发现了几个有趣的工作，其中一个便是球队助理。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丢了履历，殊不知，竟然被选上，而球队助理就成了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
第一天照顾外校棒球队，我心中有些兴奋与不安。
约莫接近六点，球场边有个影子缓地移动着。定睛一看，是个很高大的男生。他刻意压低棒球帽，提着超乎常理之大的背包，从球场另外一端缓缓走进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在薄雾之中，踩着清晨悠闲地步伐，踏进球队休息室。
从刚刚到现在，他依旧无视周遭环境，眼底似乎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他随意整理了球套和球棒，完全把我当成隐形人。我有些紧张移开视线，试图化解空气中的尴尬，不发一语，静静吃着早餐。
几分钟後，他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接着伸出手翻动早餐塑胶袋，里头似乎没有他想要的，於是他伸出长手，淡淡对我说着：『我要吃早餐，猪排汉堡夹蛋加倍千岛酱不要生菜』。
「没有，就只有汉堡夹蛋加生菜。」在早餐袋内，我拿出一个「正常」的汉堡，递给他。他冷冷看了汉堡一眼，皱了眉头。
一个汉堡，开始了我与他的对峙。空气凝结在我们之中，显得沉重几分。
『那你帮我把生菜挑掉。』仍旧皱眉，他低着头继续整理球套。
对於这个不合理的要求，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快点挑掉。』再次催促，他语气带些不悦。
这个人自我中心得可怕，态度也令我倒胃口，看着前方的他，我轻轻皱了眉头。「不，你自己挑。」无视於他的无理要求，我将汉堡递到他的手中。
『小气，挑一下会少根手指头吗？』。
「虽然不会少根手指头，但会多了份尊重。」语气平淡，我冷眼看着他。
『自己挑就自己挑，口气这麽凶…』他接走了那个汉堡，开始挑掉青绿生菜。
静静看着他，外表高大，整个人却充满小孩子气。幼稚，是我对他第一个印象。
氤氲依旧缭绕球场，早餐香味渐渐传出。他与我，无言的坐在阶梯上，观望着晨光变化。
『你是新来的助理吗？』吃着早餐的他，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算不太上是助理…」
『嗯…』
『你是哪间学校的？』他直视前方。
「……师院。」极为平静，我淡淡回答他的问题。
『喔。』
我眉头不曾松开过，依旧轻皱。面对这样一个孩子气的人，我有些不自在。
『练球去。』他起身，身上飘荡淡淡肥皂香，顿时攫住我的视线，不自觉将目光漂移在他身上。一身刷白的球衣，短衣短裤加上长袜，一身棒球标准制服。打薄的短发依稀有着夏天的残息，黝黑皮肤在白衣映衬下，健康得发亮。
他开始收拾用具，眼神专注且不发一语。
约莫十多分钟後，太阳从对面山探出头，发散出光芒，薄雾散去，球员鱼贯到达球场，所有人开始吃着早餐，七嘴八舌谈天谈地。他们对於我的来到相当欢迎，一言一语说个不停。球员们永远有着用不完的精力，面对他们的活泼健谈，我有些不适应。
练习时间一到，他们立即往往球场移动，休息室顿时一片宁静。
默默收拾他们吃剩的早餐，我看了表，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心想还有时间回师院处理事务，因此我打算中午再回到球场帮忙球队事务。
『喂！你知道我的置物柜在哪吗？』他从场中跑回休息区，叫住即将转身离开的我。
「不知道。」
他在我两公尺之外的眼前，太阳光迸出，照亮过他的人，洒落浅色的影子。
『我也是师院的，体育系办旁边有置物柜，在第十二号，等一下帮我拿一些喷剂过来。』他拿了一把银色钥匙，塞往我手内。
「可是我中午才会过来。」我接住他递给我的钥匙，那把金属钥匙留有他的温度，有些暖。
『没关系，最後记得来就好。』他转头再度跑回场中央，继续练球。
还以为棒球队都是体院的学生，原来他也是师院的学生。临走前，我再度望了球场一眼。
他以标准的投球姿势，往本垒板投了个好球。我带着一包垃圾，缓缓走回学校。
天气已经呈现炎热状态，而场上球员参差呼喊声，更是热烈了练球的气氛。
大学新鲜人杂事一堆，多且繁杂，我於系办处理一些杂事，不知不觉，墙上的大钟时针已接近十一点，随手收拾资料後，我拎着包包，赶紧冲到体育系办。甫进这栋大楼，我便看到一大排的置物柜矗立在眼前。
「第十二号…在哪？」眼神搜寻一排排号码，顿时令我有些眼花。
「找到了。」拿出一把银色钥匙，打开置物柜的木板门，探头往里柜子头一瞧，满满的运动医疗用品，还有几件衣服。狭小的正方形空间之中竟然纳了如此多喷剂，对於运动医疗完全外行的我，只好随手拿了几罐。
离开前，仍不放心又往柜里拿了一件衣服。
糟糕，球队练习时间已快要结束。我紧张的跑向球场，一刻也不敢停歇。
半小时後，气喘吁吁的我狂奔到了球场，但场上却已空无一人，十二点零五分，我懊恼望着手腕上的表。
『你真是个不称职的球队助理。』一股陌生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後传来，我的心头顿时震了一下。
「啊！」一转头望见他的脸，我有些失措。
『迟到了，我看看。』表情一脸严肃，他作势望着表。『五分钟。』
「那个…我可是为了帮你找喷剂才迟到的！」不擅长说谎的我，狡辩得有些心虚。
『是吗？』他球衣沾满红土，被阳光晒过的脸颊有点红。
「是…」
『呿，真不会说谎。满脸脸红，说话还结巴。出来混了，说谎要多练习。』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如同做坏事的小孩被发现，顿时，我感到有些丢脸。
『跑去约会就承认嘛！好啦，我要喷剂。』似乎有些不适，他拿开手套的同时，眉头轻皱了一下。
翻开包包，我赶紧拿出各式各样大小瓶罐的喷剂。「因为我不懂这些药的用途，所以我都带来了。」
专心的他，看着这些瓶罐，很快便找到他所要的。
『这罐啦，以後要带这一罐。』他拿起一罐银色的小铁罐，在我眼前晃着。接着熟练的打开瓶盖，他压着喷剂头，运动药剂味道顿时弥漫空气。
刺鼻药味引起了我的注意，眼光不经意落在他身上，却惊觉望见他的手腕，充满红肿。这副景象，令我有些吃惊。
「这是？」我指着他红肿的手腕。
『没什麽。』他淡淡的说。
「都肿成这样了，刚刚为什麽不要我马上送药过来？」看着他肿胀的手腕，我相当吃惊。
他不语，继续用喷剂喷着肿胀的手腕。
「受伤成这样，你怎麽还在打球？」心头一震，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面对这样的痛楚，他竟然还继续投着球。
他抬起头，早晨的自大态度已经消弭，瞳孔反而透露出无邪神情，那是天真又带些哀伤。『今年的秋季联赛，我一定要被代表队选上，我已经没时间慢慢休息了…』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头，开始按摩受伤的手腕。
「都受伤成这样了，还坚持什麽？」我看着他。
『坚持我的梦想。』
梦想？
一阵沉默隔在我俩中间，操场的宁静同时放大了这份尴尬。我冷静望着他，他不语，围绕在我们之间只有刺鼻的运动喷剂味。
『对了，居然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打破沉默，他抬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是难过？还是悲伤？为何胸口会阵阵闷痛？开了口，告诉了他我的名字。「白莳非…」
『真特别的一个名字…』他将球套、护具以及所有球具装到那个大得不可思议的背包内。
『我叫蒋健宇，明天记得不要迟到，也不要偷溜。对了，明天的早餐我要吃猪排汉堡夹蛋千岛酱加倍，记得千万不要加生菜，我很怕生菜的味道，谢啦。』
他提着大得不可思议的背包，正要转身离开时，我突然想到他的衣服。
「等一下，我还帮你带了衣服来。」赶紧在我的包包内，拿出刚才置物柜中的衣服。
『谢谢，我刚好可以换。再见。』他接过衣服，沉默一阵，转头向操场另外一头走去，越走越远。
手底还留有运动喷剂的味道，炙热阳光撒落球场，满地金黄。
九月的天空，蔚蓝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