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已经开了药单给你,不过这女孩的处境仍然很危险。」
老医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再三叮咛、再三交代,生怕漏掉了什麽似的谨慎。
「今天晚上是关键。如果她今天晚上的高烧,仍然不退的话,很可能会转成肺炎。你们要特别留心。」
「不好意思,大老远请您老人家过来看诊。真的非常感谢你。」他用他惯有的礼貌,弯腰向医生道谢。
老医生起身,顺手理平了衣服的皱摺,并回了一个礼给大石。当他慢慢挺直了身子,直到看见大石身上,早已湿透的衣服。他眉毛微微一蹙,忧心地说:
「不用不好意思,都老朋友了。对了,大石阿,你也赶快把湿衣服给换下来,免得感冒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开口:「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先让我送您到门口吧。」
老医生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不用麻烦了。他缓缓地撑起伞,步履阑珊地离开了大石的宅第。
医生离开後,他立即转身吩咐身旁的一位身穿深褐色和服,面容姣好,有着一股独特韵味的娴静女子:「月,要细心地照顾她,我过一会儿会过来看看情况。」话一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换下那一套早已湿透的白色军服。
月旋即地跪坐在病榻旁边,细心地照料着,男主人在雨中,带回来的少女。月细细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绑过的麻花辫已散,像是经历过什麽重大的打击似的,令人心疼。她的五官却相当标致,她看起来是个很有修养的女孩,但眉宇间带有女性特有的坚毅,让月不自觉地端详了许久。
她知道主人将这女孩带回来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主人虽然贵为军人,却不会压迫人民,所以他绝不会对一个孤身在雨中的女孩见死不救;这女孩,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和姓,虽有着强烈的悲伤,却也很坚强,让人对她的遭遇感到不忍。
「不……呃……。」
似乎在做什麽恶梦吧。躺在病榻上的人儿仍在痛苦的呻吟着,月赶紧帮还未脱离险境的女孩换了条热毛巾,生怕有什麽闪失。
直到女孩的梦境,逐渐远离危险,情绪逐渐,而松了口气。她继续凝视着躺在床上眼前的女孩,女孩慢慢地模糊,转到另外一个场景。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她在为主人担心雨势,苦守着家门,门声作响,她赶紧为主人开门,当门开了,除了自己主人,主人还搀扶着一位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他为了不让女孩再淋雨,於是他自己几乎全部让出伞下空间,帮她挡雨。但自己也成了半生不熟的落汤鸡……。
「月,麻烦你先带她进去换乾的衣服,好吗?」一手扶着女孩,另一只手勉强撑伞的大石焦虑地吩咐着。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忽然巧萍缓缓地睁开双眼,勉强地环视了周遭的环境,完完全全的传统日式建筑。她抬头望着大石,接着把视线转移到月的身上,应该说是她身上穿的和服。巧萍用尽她所有力气摆脱大石的搀扶,用着泛白的嘴唇,虚弱地地控诉着:
「你们这些日本人,已经害我家家破人亡了,你们到底还想要怎样?还想要怎样……。」
大石试图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可是面对这些如针般尖锐的控诉,他不知所措。因为这些都是事实。他也只能硬生生地把所有安慰的词汇通通吞回肚子里去。
忽然,巧萍倏忽地倒在门口,又再一次地失去意识。在她惨澹的神情上,眼泪,早已泛滥成河。大石焦急地把她抱起,把她带进客房里安顿好。
不舍的神情,全写在了他的脸上。
「月,你先帮她换乾的衣服,我去请医生过来。」大石嘱咐完之後,面容焦虑地冲出客房,也顾不得外头风雨交加,连忙去诊所请医生过来看诊。
过了不久,主人便消失在雨中……
月想到这里,她不禁回想起在某一年的大雪里,冷饿交加的她,即将一步步迈向死亡的她。是主人给了她一丝光芒,求生的光芒。此後,她就在主人的家里当仆人。纵使,对他的爱幕与日俱增,但她再怎麽喜欢他,他们的距离实在太遥远,这不是她所能怀抱的。她只能默默地收拾这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情愫。尽好照顾主人的本份。
真的,她不敢再奢求甚麽。只求报答主人的救命之恩。
当月陷入回想之际,忽然巧萍闷痛的呻吟声,把她的思绪给拉回了现实。
「卡桑,尼桑……不要走……。」
从她紧闭的双眸,缓缓地渗出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忽然,大石拉开了拉门,此时的他,已经换好一套乾脆的衣裳,但脸色仍有奔波的憔悴。他慢慢地走到巧萍的病榻旁,盘坐了下来。当他听到她的痛苦的呢喃时,他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他转头,虚弱地笑着对月说:「由我来照顾她,你先下去休息吧。」
月看出主人的坚持,知道无法阻止主人的决心,只好默默地往後退,将盘坐转为跪坐,向主人敬了个礼,便拉开了拉门,离开。门关上後,周围只剩下不曾停歇的雨声。
大石摸了摸她的额头,忽然感觉从掌心传来的一阵灼热。他不禁地皱起了眉头。他走出房间拿了一碗水回来,要准备让她吃药之时,从梦境中醒来的巧萍,突然用手一挥,手中的药丸散落一地。
「不要假惺惺了。」她用尽她全身的力气表达她的不满。听在大石耳里,却萌生更多不舍与心中某处刺痛。
大石缓换地蹲了下来,捡起散落满地的药丸。然後,连同水都递给了她,彷佛无视於她的反抗。巧萍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身穿素黑和衣、身材伟岸的男子。
「赶快吃药吧。大夫说你的处境还是很危险,吃完药,好好的睡一觉吧。」他温和地说。
巧萍顿时松懈了警备。
『为什麽对我这麽好?』她疑惑地想着。
巧萍嘴里含着水,旋即吞下药丸。
此刻一对明亮眼眸,好奇地打量眼前正细心照料她的日本人。原本双眼布满着对对方的不信任,瞬间转为困惑不解。
当大石看到她终於乖乖服药後,松了一口气:
「你好好休息吧。」语毕,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巧萍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忽然心中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好像少了什麽的那种失落感。
她莫名地怅然,怅然在那个人的温柔,跟她平常遇到的日本人不同,怅然在对於他的种种疑惑中。
在药力的驱使下,越来越不清楚的意识,让她无暇再顾虑,於是她慢慢地坠入梦乡……。
她感觉到,似乎有双手,摸着她的额头,然後放上温湿毛巾。然後这个动作一直重复无数次。
她渐渐地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