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茶相对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
说似与君君不见，烂红如火雪中开。
2.
那一天，鹅毛大雪纷飞，落得世界都是一层银白，刺人眼目。
锦户打着伞，颈边围着褐色狐毛披肩，踏着雪走在一如往常回家的路上。
忽地，眼帘中映入一抹白。
不是雪的白。
那人没有打伞，只是静静的伫立於街角。
一袭绸缎料子的素衣上以银丝线织绣着不易察觉的花纹，平平的贴在上头，不锋芒毕露，只是偶尔折射出几丝微弱的光芒。
白净完美的侧颜仰望着灰蒙蒙的天际，颈子的线条柔和美丽，宛如天鹅般优雅。
蓬松的发很是柔顺，像是可以挤出墨似的乌黑，衬着那雪白的脸蛋。
锦户愣在原地，几乎是心神都给勾了过去。
那是多麽美的景色，像是一幅绝世稀画。
「……不冷麽？」锦户上前，替那人儿撑了伞。
那人淡淡的撇了锦户一眼，口吻柔柔的说。「我没事。」
「这样会冻着的。」不知怎麽，锦户的手就不自觉的握上那双藏在宽袖里的小手，紧紧的包覆着。
那人赶紧将手抽离了，可脸上还是不带任何表情。「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锦户轻笑，这才发现自己很是失礼。「我叫锦户亮，你呢？」
「我没有姓氏。仁，叫我仁就好。」那人冰雪冷凝的眼眸直直的望入锦户的，沁人脾骨。
「不介意的话，和我去喝杯茶吧。」
3.
眼前雾气朦朦胧胧，缕缕茶香令人感到安心温暖。
仁葱白纤长的手指执着茶杯，轻轻的转动，即使如此，也美得要人失魂。
「为什麽要做这些事？」仁以陶瓷盖子错了错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是不忍心看你一个人观雪。」锦户失笑，也不懂当时是哪个筋不对，竟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做出此些举动，荒谬的可以。
仁没有接话，低垂着眼睫，抿了口茶。
心里像是有什麽渐渐扩散了开，是涟漪般，一圈又一圈，一旦触碰了便无法停歇的。
悸动。
4.
「仁，为何你总不多说一点关於你的事？」锦户在赤西身旁陪着他走，要依例送他回家。
「因为、没什麽好说的，也没有必要说。」仁吁出一口白气，又是一阵沉默。
「仁……」锦户皱起眉头，担心的看着仁。
他每次都是如此，巧妙的转移话题，令人摸不着头绪，到头来还是对他这人一知半解。
或是、根本无法理解。
仁低头，不搭理锦户。
他的心，正揪成一团，狠狠的、像是给人掐住似的，痛楚蔓延到全身。
只是不想要锦户讨厌自己而已。
所以，什麽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吧。
就算最後，再也见不到彼此。
5.
赤西家是为世人所遗忘的皇亲国戚。
不，正确来说，是被降罪的望族。
赤西的母亲自幼生得美丽过人、又是冰雪聪明，生在富裕的家庭，在十六岁就给召进宫当妃子，一下就晋升到很高的位置，令所有人眼红。
她对天子是完完全全的倾注爱意，没有半分保留，也不曾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去欺负其他妃子，性子贤淑又温柔，是该得到疼爱的。
但是，在册封她为后的那一天，一切美好在瞬间风云变色。
宫里的妃子买通了外头一个不很正经的风流男子，并且一口咬定那男子与她定有暗通款曲，说是这种人怎麽能够母仪天下，嚷嚷着要杀她的头。
在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局面下，天子顾不得查明事情头尾，就命人将赤西的母亲活捉起来，於三日之後当众实施死刑。
而赤西仁，便是在大牢里头出生的强褓。
赤西给一个送饭的大妈暗地里带出大牢，托给民家照顾，每月也给予相当的金额去抚养，就当作是完成赤西母亲的遗愿，死而也无憾了。
那民家也算好的，把赤西当做亲生儿子，也就这麽养到了十七、八岁，便先撒手人寰，又留下他孤伶伶的一个人。
几日之後，赤西从市井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得知，天朝已经发布了对赤西遗族的追缉，说要诛灭全家口子，不得留下任何人。
然而知道此事的赤西，只是苦涩的笑了，再没有多余的情感。
他不会死在那弑母的脏手底下的。
绝不。
6.
正值隆冬，时值大寒，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赤西拢拢衣物，推开雕花对开木门，绕至後院赏花。
一朵朵冰晶似的山茶花，孤傲的在冰天雪地里绽放。
即使绿叶枯萎，也是那样惊艳、兀自的美。
呐、这大概是最後一次这样赏山茶了吧。
7.
今日，赤西本该和锦户相约在上次的茶楼的。
可赤西迟迟未到，锦户的心越发着急不安。
「啧。」锦户踏出茶楼大门，去一旁牵了自个儿的马儿，一翻就蹬了上去，一挥舞缰绳，就这样狂奔而出。
一路上，雪愈来愈猖狂的落下。
锦户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到了赤西的院落。
「仁──不是说好要见面的吗──」锦户一下马，就朝屋内大喊，谁料，却没一声回应。
心中正觉得诡谲，便快步去了後院。
红色、白色。
锦户的世界顿时变得只看的见这两种色彩，再无他物。
白色的山茶花染上了鲜红的血，那血缓缓低落，宛若在垂泪。
赤西的身躯卧在松软的雪地里头，没有一点动静，安静的令人生畏。
「仁、仁……」锦户几乎要发狂，他搂抱住那早已冰冷的身躯，全身发颤。
那种寒，从心底生长到四肢百骸，寒得要人昏厥。
一张雪白的信纸，自赤西的怀里掉落而出。
上头娟秀的字体写着：给亮。
『亮，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也抱歉我骗了你。
亮、你知道吗？
当我第一次遇到你，你的温柔就已经让我无法自拔了。
我好害怕，害怕会一直沉溺在里面。
可是同时，我也好爱你了。
所以我骗你。
我的姓是赤西，就是被全国通缉的那个赤西。
亮应该会知道关於我的故事的吧。毕竟我的身世是如此卑微凄惨。
我不想、也不愿意死在那帮人的手下。
生与死，对我来说已经不算是什麽。
毕竟，都是要一死的。
我从头到尾，心里放不下的也只有亮了。
可是很残忍的，我还是只能这样回应亮对我的感情。
但是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山茶花吧。
不要忘记我。
仁』
8.
锦户之後放弃了官位，回到赤西居住的房屋过着隐居的生活。
还想要感受，那人曾经存在的气息。
赤西就给埋在那一丛丛山茶花之下，锦户每天都细心照料着那花朵，没有一丝懈怠。
因为、和仁约定好了。
锦户微微一笑，捧起雪白的山茶花一吻。
山茶花。
是聚美德、谦让於一身的花朵。
如今也那样孤傲清高的盛开着。
似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