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30

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30

30

没有说话,我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在回家的路上。李锺祺显得很累,今天那个会议,爷爷要的资料甚多,而且与会的多是高层干部,所以他的压力更大。好不容易把会开完,爷爷没有立刻离开,跟总裁又聊了一下,当然他也不能走,还得侍立一旁,照样得随时提供资料或建言,直到晚上七点多,这才赶紧搭计程车过来。可是这时段的台北市交通何止一个「塞」字了得,等他到时,我们早就看完婚纱了。

约好了拍婚纱照的时间,映竹走到附近去搭捷运。我跟李锺祺则穿越马路,戏剧院外头贴了新的海报,不久前来时还没看到。一出新戏要上,站在海报墙前面,跟他大致说明了一下,李锺祺对舞台剧其实一窍不通,我介绍了几个表演团体,但除了明华园,其余的他居然全都没听过,别说果陀或屏风了,他连表演工作坊跟相声瓦舍都不知道。

「那你除了歌仔戏,还看过什麽现场演出?」我忍不住问他。

「布袋戏呀。」他说,而我就输了。当下只好答应,如果下次我看到什麽表演,觉得好看的,就带他一起来开开眼界。

我不想让两个人的相处有任何不同,除了偶而几个晚上到他那边过夜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里,彼此还是各自忙碌着工作。中午吃饭时,才会一起窝到天台上面去。但那里可不是只有我们,其他同事或吃饭,或抽菸,其实人来人往,两个人也不好太过明显、太过亲昵。不过当然这是因为李锺祺的缘故,坐得近了点,有同事上来时,他会不自觉地挪开屁股,连我把便当盒里的卤蛋夹给他,他都还会害羞一下。

「这样不太好吧?」

「一颗卤蛋的交易是何等的光明正大,有心人才会往有心的方向去想。」说着,我把一块不爱吃的鱼也挟给他。

吃完午餐,他回十五楼,去给爷爷跑腿办事,我则在十四楼继续敲打键盘。回想刚吃饭时,李锺祺说感觉最近大家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变化,但却又说不出差别在哪里。只是觉得大家好像对他比以前客套而且尊重,还问我原因。

「很简单,因为你现在比较少捱骂了,这样而已。」我告诉他,其实特助本身是一个虚职,并不手握重权,对整个企业管理也没有实际的影响力或决策性,但因为这个职位是属於侧面辅佐的角色,执行长对公司的资讯掌握,大多都透过特助做为媒介,谁要想升官发财,首先不是去奉承执行长,而是要先巴结特助,只要特助愿意帮忙多说点好话,他们就前途无量,反之,要是特助不高兴,在执行长耳旁嚼嚼舌根,他们就得吃不完兜着走。李锺祺沉吟着点头,直说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而我说这就是企业生态,非得调适跟习惯不可,他现在觉得不舒服,那是好事一件,表示还没被污染同化。

「你跟那只鹅的午餐也未免吃太久了吧?」一下来,方糖从忙碌中抬头起来,问我现在的师徒关系是不是有变化了。

「说没变化是不对的,可是说变化,又好像变化也不大。」我回答得模棱两可,然而办公室里的其他女人们立刻纷纷把视线投注过来,有的问我剧情是怎麽发展的,有的问我谁先主动的,居然还有人问我们婚期定在什麽时候。

「开个记者会吧?」最後是乾妈站起来,她一脸想看好戏的表情。我说这实在没有什麽好解释的,但行销部里的女人们可不这麽想,乾妈尤其厉害,她说:「我们这是什麽地方?是行销企划部哪!做行销企划的人当然要广泛蒐罗奇闻轶事,才能增加自己的见闻,以後才能写出更好的企划,大家说对不对?」

非常无奈,最後我只好很简短地跟大家报告,事情的始末很简单,就是李锺祺打从一开始便让我很有好感,因为他没有都会里那些男人的油嘴滑舌,也没有机伶狡猾的应变能力,有的只有我非常向往的赤子单纯,因此,早在农历过年前,我就开始对他动心,继而展开行动,最後将他擒补归案,并且不打算接受保释。说明完毕,我看着这些女人,眼神中带有「现在可以自由提问」的意味。

「所以是你追他?」阿娟率先举手。

「在客观角度来说,是的。」我点头。

「他都没有任何犹豫或迟疑吗?」然後晓宁补上。

「就战略过程而言,并没有太大的阻碍,不过当然中间有遭遇一点零星抵抗,但构不成威胁。」

「所以现在可以算是真的在一起了?」

「以技术层面而言,我想是的。」这一点头,全部的人哄堂大笑,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清楚,就是所以该发生的全都发生完了。

晃了一圈公馆,没有什麽特别吸引视线的东西,边走边聊,李锺祺问我为何可以这麽大方地将两个人的恋情公诸於世,我则提出纠正,「首先呢,没有於世,只有我们行销部的五个女人知道,勉强可以算上公关部的刘子骥是半个,所以总共也才五个半;再者呢,我并没有说明得太详细,只是应观众要求,给了最基本的状况说明而已,其他细节倒没透露太多。」

「可是她们终究是知道了呀。」李锺祺埋怨着,说这样以後在办公室遇到大家会很别扭。

「别人都不别扭了,你干嘛自己心虚?」

「就整个都很怪嘛。」他居然扁嘴,瞪我一眼,「你不害羞,我可还会呢!」

「噢,那好呀,那你以後如果有事要找行销部,就不必进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看看有谁要去接你就好了,免得太多人看到你,你会不好意思。」我「哼」了一声,故意把他的手甩开,自己继续往前走。逼得李锺祺只好乖乖地又跟上来,但我还是又瞪他一眼,瞧这家伙一脸无奈的模样,还真让人有气,也不晓得这麽个大男人是在害羞个什麽劲!要比资格的话,也应该是我这个主动求爱的女性才有资格害羞吧?

在公馆随便吃了点东西,我拉着他作陪走逛。也没有特别想买什麽,只是因为那天在婚纱店,听映竹如此一说,心里有点惆怅,他还保留着当年的礼物,尽管早已故障损坏,但却始终不肯丢弃,而且还带到台北来。那我呢?我能不能也送给他什麽足以珍藏一生的礼物?或者我想不想要他也给我什麽?这份爱情来得很快,会不会跟着也去得快?我心中有点惶然,那种太仓卒的不踏实感始终挥之不去,但却又无法明确地说出口。

逛了大半圈,始终看不到什麽足以与这份情感相当的东西,最後我们停在专卖银饰的商店前,李锺祺跑去买饮料的同时,我则看中了一只银耳环,很简单的造型,但却又别出心裁,小小的金鱼,圆嘟嘟,还有两个小眼睛,非常可爱。问过店员,他们居然说这没有一对,就仅此一只,这是最大特色,但也因此,反而卖不出去。

隔着玻璃柜,看了好一会儿,那店员见我喜欢,索性拿出来让我试试。拨开头发,我在右侧的耳边比比看,又换到左边对照对照,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正想放回去,李锺祺已经回来,他看看那只嘟嘟鱼耳环,也没多说,只告诉我,如果喜欢,就买给我当礼物。

「但它只有一只。」我说。

「跟你一样独一无二呀,对吧?」

就在那瞬间,忽然心念一动,叫李锺祺再去买个酒酿汤圆,把人支开後,我跟店员说,这个耳环我要,但我想再穿一个耳洞。那不过短短的一分钟左右,李锺祺都还没回来,我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耳朵有点肿热,店员非常熟练地就把耳洞给穿好了。

等他回来,一脸愕然地帮我付过钱,好奇地问,为什麽两边已经各有一个耳洞了,却还要另外再穿,而我说:「因为这个耳洞从此不会再戴其他耳环,只有你送给我的嘟嘟鱼会一直一直住在这里。」

「一直一直,那是多久?」

「等猫学会潜水了、狗会攀岩了,北极熊会弹钢琴了,我才会拿下来的那麽久。」我说,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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