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24

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24

24

低着头,李锺祺虽然还看着手上的模型玩具,但却已停下了动作,他沉默片刻後,问我为什麽要说出去。

「因为都已经这麽多年了,我相信这些感觉不会是假的。况且映竹可能就要结婚,在那之前,我想她有资格知道,你也有必要让她知道。」盘腿坐在床上,抱着陌生的枕头,我说。

「但我什麽都没为她做过,而且你这样一说,难道不怕影响了她原本既定的任何打算?或者影响到她筹备婚礼的心情?」

「你没做过什麽,那只是因为你没有机会而已。」我说:「至少在过去的十年里是这样。你们处在不同的环境里,而且也没告白过,是能为对方做什麽?」

叹口气,李锺祺说就算现在同在一个饭店里上班,但也没机会了,人家都要结婚了。

「还没结婚之前,什麽都还有可能;就算结了婚,也不见得就一定是白头偕老,童话故事只是故事,但人活在现实里呀。你老是怕会影响她的生活,又怎麽不想想,即使你不去表白,她的爱情或婚姻也未必就会幸福到老,照样可能有其他变数。」

「不要这麽坏心去诅咒人家呀。」他埋怨地瞪我一眼,想了想,又说:「那你怎麽办?」

「我?」

「对呀,就是你。」李锺祺说这会让三个人的关系变复杂,连我,他都不晓得该怎麽面对我了,更何况是之後面对映竹。

「不用想得太复杂,爱情是爱情,喜欢一个人并没有半点的错,那是谁也勉强不来的,对吧?而且除却爱情的成分後,大家还可以有很多种相处的关系,至少我跟映竹就没有半点情敌的对立关系。」

「你们算什麽情敌呀?」

「之於我,她当然是情敌呀。」

「有胜负落差跟竞争性的才叫做情敌,你这根本是自己一厢情愿吧?人家可没半点想跟你争的意思,还在那里枉做小人。」他还故意冷笑一声,说:「少臭美了。」

嘟着嘴,本来觉得这人很可爱,还像个小孩一样在玩模型,非常有赤子之心的,没想到一转眼就讲出这麽讨人厌的话来。我替你跟她告白,是因为我希望你选择我,结果你不但没有任何感激,居然还好意思这样嘲笑我?什麽态度!於是我也不罗嗦了,省下那些来来回回的争辩,直接手往前伸,也不消多远,就在桌上一扫,刚刚做好的几个士兵模型就全都往地上掉,希哩哗啦摔得乱七八糟。

「你这家伙!」他大吃一惊,但已来不及阻止。

「哎呀,掉了。」然後我得意地说。

听我说完最近的事,刘子骥说未免太过冒险,这等於是拿自己的幸福去赌,万一赌输了,可是把自己心爱的男人给拱手让出。我摇头,说这不是赌博,只是我想对谁都公平。

「爱情哪有什麽公不公平?要换作是我,我就连一个屁都不会放。」他哑然失笑:「不过没关系啦,反正你都说了。万一最後失恋了也无所谓,你知道哪里找得到我。」

「等我缺钱的时候会再跟你联络的。」而我说。中午在天台上遇到来抽菸的他,小聊几句,这人还是不改痞子本色。

不管感情问题怎麽变化,生活还是生活,工作还是工作,总有些闪不开也避不掉的。我不是真的很喜欢跟陌生人沟通往来,大多数时候,在这城市里遇到的人,我都选择冷淡以对,除非对方能像爷爷、映竹或李锺祺那样,第一眼就让我有种挥之不去的亲切感,不必对方先开口,我就会想自己靠过去认识人家。但工作上可由不得我任性,总会有那种非得跟陌生人见面不可的时候。陪业务去一趟旅行社,既签订新一季的合作新约,同时也就之前的方案重新检讨。事毕後就不再回公司了,我们在旅行社外面分开。

天色还早,我拉拉风衣外套的领子,搭着捷运,跑到中正纪念堂来,很久没逛两厅院,虽然有加入会员,会定期收到活动资讯,但事实上我却从来没认真看过。所以既然有点时间,不如直接过来走走晃晃,顺便浏览一下活动公告,也许可以发现什麽好看的东西。

不过逛了一圈,没看到什麽吸引人的内容,手机却先响起。李锺祺问我是不是又翘班了。我说翘个头,本姑娘今天下午很认真在跟客户谈活动,讲得口沫横飞,现在才终於可以喘口气。

等了他半小时,李锺祺刚把工作处理好,然後直接搭计程车过来,就约在一楼的摩斯汉堡。

「你跑来这里做什麽,逛中正纪念堂吗?」风尘仆仆,他到的时候,由我代点的食物早已送来,汉堡都凉掉了。

「逛是逛,不过我是来找表演资讯的。」说着,将一堆传单摊在桌上,我问李锺祺有没有看过舞台剧。他问我这该如何定义,於是想了想,我说现场演出,在舞台上,有灯光音效,有剧情,或唱或讲都可以,这是最基本的条件。

「那谁没看过?我从小看到大的。」

「真的?你在哪里看?」眼睛一亮,我从不知南部的舞台剧欣赏风气也这麽盛行。

「我家住屏东呀,本来在满洲乡,就在佳乐水附近,後来才搬去恒春的水蛙窟。在满洲的时候,我一个礼拜至少看一天舞台剧。」他非常得意,充满向往与怀念的口吻,说那是个非常美的地方,小山峦之间的平地上都种植着牧草,青青草浪中,好片原野。在那片草原边,就是他们经常戏水的小溪,而另一头则是孩提时大家常聚会嬉闹的地方,那是一座规模在当地算大的土地公庙,叫做福安宫,在福安宫前的小广场上有个篮球架,那里同时也是他们打球的地方。

「谁管你打球呀,我们现在说的是舞台剧。」我急着把话题拉回主轴。

「就在福安宫看表演呀,」他理所当然地说:「有舞台,有灯光音效,现场演出,而且有唱也有讲,照你这种条件,路边野台的歌仔戏不就是舞台剧的一种了?」

我哭笑不得,但也不能否认,庙门口的歌仔戏确实可以算是舞台剧,而且还免费呢!等他吃完汉堡,也喝完饮料,我这才问他,急着找我究竟什麽事。

「其实也没有什麽事,我下午跟映竹碰了面,聊了一下。」说到这个,他原本聊童年聊得眉飞色舞的神色就黯下来了,叫我以後别跟映竹提这些,还说这样他真的会很困扰。

「为什麽?」

李锺祺说他今天午後难得有空,过去饭店那边,想去跟映竹解释解释,就在房务部那个小休息室,两个人聊了一阵子。从以前念书的过去,聊到後来台北的生活,也聊到现在的工作,最後则提到了未来。映竹说那天我的几句话,真的让她陷入很深的迷惘里,好像自己平常所以为的一切全都错了,长久以来,她始终认为李锺祺是个念旧又善良的老同学、好朋友,却从没想过在客气跟体贴之下,还有一份这样的情感。因此,这几天里,她不断在想,如果自己对一切的认知都如此偏失,那她真的还能看清楚未来吗?那个结婚的对象真的适合她吗?愈接近人生的抉择点时,她愈是莫名地慌张起来,感觉很不踏实。

「你看你把事情搞成什麽样子。」埋怨着,李锺祺说:「好端端的,你去提那些做什麽?现在害她连结婚都怕了。拜托一下,有些玩

笑真的不能乱开的,好吗?」

「我怎麽听都不像你在说你的困扰耶。」等他好长一阵都说完,我想了想,问李锺祺:「从头到尾,你告诉我的都是映竹的事,那麽,请问你的困扰在哪里?」

「我……」他语塞。

「或者你要告诉我,其实映竹的困扰就是你的困扰?」此话一出,他更加无言,只好低下头。叹口气,我说:「亲爱的,你什麽都很坦白,很老实,也很直接,但就是这一点不及格。如果你喜欢她,很在乎跟重视她,那麽请你好好地、清楚地让她知道。沈映竹不是沟通不来的人,她也不是非结那个婚不可,甚至你也可以在这时候把她抢过来。如果你们的决定是这样,那我绝对无话可说,而且还会大大祝福。

可是你不能混淆了观点跟立场,把问题到处乱推呀,请问你现在是以什麽身分来责备我?而我又是你的谁?你在乎映竹的感受,又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而我告诉你,这件事对我而言,绝对不只是无聊时的鸡婆瞎说而已,我看映竹时,看到的是她正朝着一个死胡同里面钻的样子,这对她很不好,不管站在什麽立场,我都希望她以後是幸福的;而我看你时,看到的则是过度保守,对爱情太过胆怯的模样,你可以诚实地面对这世界,但却不敢坦然地面对你自己,尤其是爱情的那部份,直到现在都是。」站起身来,我将桌上的垃圾放在托盘上,拿到垃圾箱去处理好,转个头,我对他说:「我很确定一件事,从头到尾,我都不认为自己有哪里是在开玩笑,也认为没有任何一份爱是可以开玩笑的,所以我从来不谈『开玩笑』的爱情。我爱你,但我希望我爱的是很知道自己爱谁的你,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李锺祺。」说完,我转身走开,夜幕刚好笼罩了正开始缤纷的台北,但我则忍着泪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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