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11

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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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两天可真是忙乱到不行,所有的企划案全都要整理出来,每一项正在执行中的案子也要列出进度表,而完成的则有成果要验收。肯德基爷爷看来非常随和,也不喜欢大家以官衔相称,就任由我们叫他「爷爷」。不过爷爷一旦认真起来可真是累死大家,乾妈急着要把所有案子整理好,准备送上去。李锺祺可就更惨了,虽然是亲戚身分,但爷爷可半点不给他面子,大小事都要这个才刚实习完的菜鸟掌握到位,以致於他一边要应付主管,一边又得三天两头往楼下跑,一会儿跟我要之前部门主管的会议流程,一会儿又跟我要厂商合作的计画书,弄得行销部也跟着人仰马翻。

「他好像适应得不太好?」员工餐厅其实就是餐厅旁另辟的角落,以区隔我们跟客人用餐的环境。我的玉米汤才喝第一口,映竹手上的汤匙也还没沾到咖哩饭,就看到李锺祺匆匆忙忙跑了过去,他嘴上叼着一块面包,右手抓着铝箔包的果汁,左手拿着电话正忙着讲,一边讲,一边跑出餐厅,完全没发现到我们就坐在门口边的位置。看着这副滑稽的模样,映竹忍着笑问我。

「但愿他能早点度过。」我也苦笑。

没有刻意安排,只是刚好在餐厅遇到。行销部属於饭店的後台单位,没有硬性规定用餐时间,只要还有饭吃,随时都可以过来,再不想出去觅食也可以;但映竹她们却不同,不但只能轮流吃饭,而且还非得在饭店里解决不可。这也难怪,我身上穿的是便服,但她穿着的却是象徵饭店的制服。

「新执行长一来,感觉上整个气氛就马上不同了。」映竹说最近两天,执行长已经视察过好几次,表现得很主动积极,有时不待主管报告,他会直接跟现场的员工对谈,实地去了解工作情形。

「这是好事。」我点头,回想起来,上任执行长可没这麽勤劳过。

「但也把大家累坏了呀。」她说。

说到执行长,当然不能不提到刚刚那个堪称现在本饭店最可怜的倒楣鬼李锺祺。那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上楼,执行长的骤然到来让众人措手不及,但还好他只是就任前先来看看环境,一回到他位在十五楼的办公室,立刻就宣李锺祺晋见,二十分钟後,李锺祺下来,第一句话就跟我说:「我就知道你是不安好心的台北人。」

「对,」而我也不甘示弱,回了一句:「偏偏那麽刚好还是个左撇子。」当场又让他差点口吐白沫。

只有简单地聊几句,话题大多围绕在李锺祺被新执行长折磨得有多惨烈的状况上,对於他们那天的谈话,映竹并没有多说,但从她一边吃饭还一边频频回手机简讯的样子看来,脸上依旧有着开心的笑容。

「你跟他还好吧?」指指电话,我问。

「如果只是平常的相处,那大致上都还过得去。」说着,忽然想到似地,她问,如果以我的观点,知道自己的男朋友今天加班或应酬,会不会希望对方在平安回家後,给个报讯的电话?而我点头,这应该很合情合理才对,就算不打电话,传一封简讯也可以。然而映竹却说:「我们经常在这类的观念上沟通不良,弄得彼此都不开心,很荒谬好笑吧?」

好笑吗?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多麽平常而简单的一个小动作,是让关心自己的那个人放心,也可以提醒自己,别忘了那个自己也该关心的对象。然而映竹说她男人非常不喜欢这麽做,还把它归类为琐碎的麻烦,认为生活都已经那麽忙了,实在不必计较这些枝微末节的小事,而且已经几十岁的人,能危险到哪里去?这是男人的想法,但在女人的观点却不是这样,有时候,我们就只是想要这麽简单的存在感而已。

「我喜欢他,也尊重他的想法,但偏偏就是这一点无法苟同,而且他这个人比较情绪化,很多观念没办法好好地沟通,要是多抗议几句,会很容易吵架的。」那时,她叹着气说:「这就是我所谓的『差了一步』,而差这一步,这份爱就没办法开花结果。如果把它看小,这就只是一男一女之间的小琐碎,但放大来看,就又回到原来沈映竹老是婆婆妈妈,她住不惯台北、永远学不会独立自主、在这里适应不良的问题。」

我明白映竹的无奈,也觉得如果我是男人,能有一个这样关心自己的女人,那该是多麽幸福的滋味。然而可惜的是我只是我而已,当电脑传来晓宁的讯息,问我怎麽还在线上时,我说我是一只晚上十一点半还在办公室里拼死拼活的寂寞金鱼,好像全世界都休息去了,但我却连晚餐都没得吃,只能在这里赶工;这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在这栋饭店大楼的十四楼深处,如此狭隘的小办公桌前,还有一个名叫何菁瑜的女人正在敲打键盘,她要为很多人构筑一个美丽的春节活动,但其实心里非常无奈,只想回家洗澡、玩猫,还有喝杯卡布奇诺。这女人会如此辛苦,为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叫做李锺祺的蠢蛋。

下班前,我已经完成手上所有的工作,企划稿子就剩最後一点资料,只要输入数据就可以了,心里犹豫是否待会要上楼去跟爷爷打声招呼,顺便看看李锺祺,结果就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慢慢接近。

「你不要永远都只会看着眼前的东西,得学着留意周遭呀,不然你跟一个普通员工有什麽差别?没有特定的工作位置,意思就是你得四处走动看看,去察觉那些主管阶级该察觉的东西,知道吗?别像个小员工一样,只会待在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事,这样是不会进步的,都几十岁人了,又不是没出过社会,这种道理你自己应该要知道,也要做到嘛。」爷爷唠叨着。

「我知道呀。」李锺祺跟在後面。

「我也知道你知道,但问题是你出去跑的时候,同时也要记得跟我说一声呀,到处都找不到人,也不晓得你四处看看是看到哪里去了,看到月亮上面去了吗?」回头看李锺祺一眼,爷爷的表情非常无奈,又责备:「去看整个环境有什麽需要改进的地方,看完就回来整理资料,然後报告给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看着看着,就看到失踪了。我说你呀,真的,这麽大个人了,这点原则都不会把握吗?你师父的工作效率就很高,察言观色,又懂得应对进退,这些都可以学一下的嘛!提早那麽多天来交接,难道都没在用心吗?人家以前是怎麽当特助的,到底问过了没有?我看她现在在行销部,整天只写那些企划案,真的是大材小用了,到底她的本领到哪里,你好歹问问也学学吧?」口气虽然不严厉,但不怒自威,爷爷一边走,李锺祺跟在後面低头无语,已经走进行销部的办公区。爷爷还没停止唠叨,又叫李锺祺一定要拨出时间,来跟我多请益,究竟怎样才可以成为一个工作效率高的好员工。

我觉得这家伙真的很可怜,总经理挑剔他也就算了,现在连执行长都嫌他笨,这下可惨,他们还是表姨丈跟表外甥的关系呢!我眉头一皱,心想最好赶快生个计策出来,好帮助李锺祺脱困。

「来,你现在就去问问看,看人家之前是怎麽当好一个特助,怎麽当一个优秀员工的,不耻下问,才能获得真正的进步。」还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我旁边来。

「哎呀!」当下我不及细思,只好用脚往桌下的电源线一踢,就刚好在他们走近的瞬间,只见我的电脑萤幕忽然一暗,电脑的运转声瞬间停止。我也适时配合地大叫了一声,当场吓傻了所有人。

「怎麽了吗?」爷爷用很疑惑的表情看我。

「我刚刚不小心踢到桌子下面的延长线插头,结果电脑断电关机了!」哭丧着脸,我说:「这下糟了,资料都还没存档!」就在一片譁然中,我皱着眉,欲哭无泪地看着也满脸错愕的李锺祺,用眼神告诉他:我被全世界都当成笨蛋的理由其实无他,只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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