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铁盒伯伯的喃喃自语不仅着实地吓傻了我,所谓心愿、奇蹟这种说法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只想马上见到小乔,问她到底认不认识吕纬腾这家伙。
电话中我央求着地说着「伯伯,传真给小乔吧,我真的很急着见她,嗯,就说我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必须尽快回台接受手术治疗好了,她一定会信这一套,她一直都那麽疼我宠我,她一定会相信的!」我为了莫名的一个梦境以及半岛铁盒的秘密,心情大大翻转,再也无心欣赏风景。
当下的我没有情绪、没有头绪,只想知道真相。
但是当初小乔想知道的真相呢?
我一次又一次地骗她、敷衍她、逃避她,我从不曾解释过、从不曾诚实过。
怎麽我还是这麽自私!她若选择都不告诉我、不见我,我一点立场也没有。
「就说两天後在丹麦的哥本哈根碰面,看她想在哪里碰面我都可以配合。」我又急又慌,口气当然不甚客气。
我要见到她,拥她入怀,还要问她认不认识抢走我老婆的纬腾。
「这些国外的细节我不会知道,但,如果她真认识抢走你老婆的那个人呢?你会怎麽做?」伯伯冷冷地问我。
「她真的认识吗?」我莫名地慌乱,当然,我也不知道认识与否对我到底具有什麽意义。
「Daniel,你还是跟从前一样自私、只为自己想,你为小乔想过吗?她身上因你的谎言所留下的伤疤对你而言,又算什麽呢?」伯伯动怒地骂了我。
「我才不要帮你这个注定要当负心汉的死家伙传真什麽给小乔!!我只要她快乐、开心。你呢?说着你多爱她、多想她,现在呢?」伯伯应该非常後悔让我有这个机会起程到欧洲找小乔。
「想清楚了再打给我,我没兴趣听你疯言疯语,真是错误啊错误!你乾脆回台湾好了!不要再去烦她,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不需要你再去锦上添花。」伯伯讲完就把电话也给挂了。
被痛斥一顿後我静了下来。
其实,我对小乔,真的好鲁莽。
我忆起多年前,我曾让小乔以为我可以和她在一起,还刻意让她到我暂租的地方住了一阵子。
其实那时只是气不过前女友偷偷摸摸又交了新男友。
那时我还没追到慧仪,和前女友之间也还保持着暧昧的联系。
有天小乔借了我的小笔电上网查资料,结果发现我情人节後跟前女友出游吃饭的秘密。
她一气之下把我和前女友的线上对话全部copy下来,贴在前女友和她朋友脸书上所有可以放留言的地方,甚至包括她男友的讯息箱里。
当晚,前女友上线跟我哭诉这件事,说她不知道我已经有女朋友,说那就不要再连络好了虽然她已泪湿枕头。
我当着小乔的面打了「no,pleasekeepintouch.」。
我记得小乔没有哭。她整晚没有说话,隔天甚至起了个大早把所有属於她的东西都收得一乾二净。
我问她「你在干嘛?」
她只苦笑地摇摇头说「该回家了。」
之後我把她挡在浴室里不让她走出来,除非她说实话。
她说了十几二十遍的「该回家了。」
我把她拉出浴室,两个人坐在床沿,她突然像水库溃堤一般,一边说一边掉泪。
「如果你还爱她,为什麽要骗我说我们可以在一起?」
「你当着我的面打字给她:no,pleasekeepintouch.我搞不清楚谁才是你女朋友或谁才是你真正在意的人?」
「她都已经有男友了,而你有我,为什麽不能或不敢告诉她?我不是最完美,但我相信我比她更在意你许多许多,而且我比她高15公分却少她15公斤。」
「若你真的对大茂黑瓜情有独锺,又为什麽来招惹我?」
之後她抱住头和脸,靠在自己的双膝上哭到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摸摸她的头发,也许像是一种很无谓的安慰。
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因为我像是被发现偷东西的贼一般,不想认错但却又证据确凿。
我没有解释,我还是一副无辜地保持沉默,这中间我只骂了句「为什麽要偷看我电脑里的资料,这样对你有什麽好处吗?」
我再一次让她自己去解决她情绪上的问题。
我知道,我真的烂透了。
伯伯应该是写了传真给小乔,告诉她我无理的胡闹。
但,小乔却是很乾脆地发传真到瑞士给我。
DearDaniel,
我想你可能误会一些事了,我从不怕面对谁,因为我就是这麽坦荡。
你今天Checkout後直飞丹麦哥本哈根,把班机号码传给我,我在机场外面等你,出了机场打电话给我,我亲自去接你。
Joe
她终於在传真上附上她的连络电话。
在飞机上我一直在思考,我该先拥抱她呢?还是先客气微笑聊天?还是直接问纬腾的事?
飞机起飞到降落,感觉比台湾到香港更近。是距离真的不远还是我太恍神?
总之,领到行李後我就急忙往外跑,因为要打电话给小乔。
哥本哈根的航站大厦可称得上是小而美,非常精致、动线设计上也非常有效率。
我没能在充满设计感的航厦里待太久,因为我急着要见到小乔。
踏出航厦後,天空很清朗,阳光不吝啬地大把洒下,高纬度的凉风让我想起小乔从这里寄给我的那张明信片。
当初一个该死的失约,让我在这许多年後,才踏上了这块美丽的人间净土。
我站在入境航站的大门口,正试图在袋子里找寻我的手机,余光看见100公尺外有一个很亮眼的女子,戴着大大的墨镜、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时尚的白色风衣,风衣裙摆在风中来回飘曳,黑色的高跟鞋让她显得更高挑纤细,那双没有任何瑕疵的美腿在风中隐隐约约。手上点了一根烟,烟随着风立刻飘散在风中。
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那头随风飘逸的、染成橘桃色的长卷发,让我想起在大直看到的那个慢跑女子。
我收起电话,慢慢走向她,她也慢慢把墨镜拨到头发上,露出她深遂的双眸。
这时我才真正确定,原来真的是她。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六年多了,这是我第一次正面再看见她,眼睛还是那麽清亮有神。
令我惊讶的是,她的皮肤比以前更加吹弹可破的细致,一样地不上妆,但肤色却比以前白皙了许多。要说是苍白其实也可以。
也许是发型的关系,她的脸更小了,整个身型高高瘦瘦的,我想起当年在胡椒虾店门口看到的对街那个、穿着白T-shirt和刷白合身牛仔裤的小乔。
今天的穿着虽然和哥本哈根人一般地时尚,但她不地球化的气质还是那麽地明显。
「Hi,终於。」
她竟有些腼腆,不敢直视我的眼,不自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
是啊,六年多前的一瞥,终於又见面了,曾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其实我早就决定,此生不要再见你,就这样,远远地祝福,就好。」她终於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眸,看进我的心。她的表情很平静,但我读懂了那平静的背後,藏着多少的勇气、眼泪、期待、和失落。
「对不起!我不该打乱你帮我安排好的行程,也不该在你还没准备好时就一定要见你。」我们之间隔着一公尺,所有的问候与寒暄,突然都变得有些刻意、变得比想像中更加陌生、不自然。
「我以为我会一把紧紧抱住你,你无法想像我多麽期待、渴望这一刻的到来。」该是充满激情的画面却变成再理性不过的闲聊。
她低着头微笑,「我开着车在路上乱绕了3个小时,等你到达。我想不出该用什麽表情迎接你、第一句话该说什麽、该平静、陌生、热情还是…唉,其实我也很迷惘。我们太久不见,过去太多的不在乎,突然间,都必须要面对。」我们四目相接,瞳孔里各自上映着复杂的过去与心情画面。
多年不见,重逢时却是这般莫名地无奈,还有一丝丝如同当年初见面时的尴尬腼腆。
「上车吧,你累了吧!饿吗?」她转身往停车场方向走去,我拉着行李箱跟着她,穿着高跟鞋的她还是走得那麽快,而且还是一样地优雅。
她开了一台BMW的MiniCooper.看起来还非常新,车壳颜色似曾相识。
天哪,这是我毕生最爱的车款,她竟早我一步先买了。
她要我把行李箱放在後车座,我自然是坐在驾驶座旁,毕竟这是一个我梦想着却从未来过的城市,我得好好欣赏。
「你先看我开,路熟了过几天就让你开,我知道你爱死这台车了!」她把墨镜放回鼻梁上,高挺的鼻梁撑住那副墨镜,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她还真像个冷漠的欧洲人。但是,她没忘记我超爱这台车。
「说好要给你的见面惊喜,还没想到呢,虽然这台车也是规划之一…」她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你什麽时候买的?」我忍不住问她。
「从知道你要来欧洲找我时就开始看了,从奥地利回来已经烤好漆,就办过户了。大概五天前。」她像偷买了零食或玩具的孩子一般,小小声地说着。
原来,她不是欧洲人、她不是任何人,她还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贴心又聪明绝顶的小乔。
「记得有一年情人节,我们曾在中原大学夜市一起看到的那台MiniCooper吗?蓝白相间很英国风的那台?」她微抬着头,眼光放在远远的地方,像是在努力回忆当晚的细节,可能还包括空气的味道和微风的温度。
是啊!我记得!她一直是很不爱花大钱当冤大头的精明鬼,那个情人节我们很随性地去了中原大学逛街,满街弥漫着咸酥鸡、烤肉的味道,还有情人节甜蜜的特殊氛围。
我们边走边买边吃,路边出现那台MiniCooper,我脱口而出说「哇,好喜欢那台车的烤漆喔…」「我也是。有机会买一台吧!」
这麽多年了,她竟然记住了。
「是不是每件我在意或说过的事,你都记得这样清楚?」我情绪有些激动地问她。
「你觉得呢?」她轻淡地反问着我,我却哑口无言。
心头一阵感动和酸楚,我看着窗外,强忍着擒住泪水。
她像是我回忆的一小部份,我却该死地成了她的全部。这样真的好不公平。
我们已经像一个世纪那麽久不见了,因为很多不明确的因素,我们的交谈有一句没一句地陌生。
车窗是半开着的通风,气温是17度的舒适,尴尬却使得车内的温度硬是比外头的气温低了许多许多。
「coffeeorchocolate?」她往Starbucks开去,问我要不要喝什麽饮料。
「Iwanttodrinkwhatyoulike.」我趁机练习一下英文。
「Ok,twotallAmericanotogo.Nosugar.Thanks.」我知道这是她帮我准备好的点餐用句。
她拿了一些丹麦币Krone给我,示意要我下车去买。「不用啦,我身上有钱。」
「你身上应该只有法郎吧,小朋友!来者是客,请你喝杯热咖啡是一定要的吧!」
我只好收下她手上的Krone,硬着头皮进了咖啡馆,希望他们听得懂我的破英文。
顺利买到咖啡上了车,「谢啦,这里不能乱停车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还是不敢正眼看着我。
「没关系的,帮你买杯咖啡又不算什麽。」我很激动、很紧张、心情很复杂,但也只能保持平静,因为她是那麽反常地安静,不说话的她和我就像隔着一个宇宙那麽遥远。
「听说你想知道我是否认识纬腾。他是我在美国华顿商学院念第二个硕士时的同班同学。」
「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怎麽也认识他?」她看着前方开着车,把问题抛回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