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机场就在前方，隔着不到一公里的距离，远远地就看到了飞机的起降。紧握着十字架，计程车上液晶显示的时间让金皓薰异常焦躁，偏偏在这种糟糕的时刻，通往机场的唯一要道却回堵着冗长的车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脑海里只想着纪翔是十一点起飞的班机……他要走了，而自己却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跟他说。
是不是让彼此错过，两个人就能回归正轨？
在计程车上的他，偶尔会想起纪翔最後一次的谈话，那字字句句宛若当头棒喝的想点醒自己。
深呼吸了口气，泛白的指节不断地握紧又放松。他不懂纪翔怎能如此冷静，如果感情真能轻易地收放自如，为什麽失去他的恐惧与心慌，会如此措手不及的袭击着自己。
何况，自己也知道爱上一个男人的男人，将会面对的是一条漫长而荆棘的道路，但他就是舍不得放手……他无法放手……从来不想抓住任何东西的他，第一次想抓住一个男人的手。
到底是从哪时候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金皓薰苦涩的笑了笑，那是一个连自己也不晓得的答案。
唯一知道的是，他就是想要那男人对自己宠溺的微笑、就是想要那男人温柔地揉着自己的发，就是想要那双在昏暗的团练室里注视着自己的热切瞳眸。
那种独占的心情是，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行。
凝望着手里的十字架，忽觉那天意犹未尽的话语里，纪翔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波动……或许那时候，他曾经想跟自己提及他即将面临的继承问题。
要是纪翔问了自己，他该怎麽回答？
脑海里呈现几秒钟的空白，自私一点的答案是要他为了喜欢的人留下来，但是……在爱情与亲情当中，他凭什麽要求纪翔为他留下。
如果皇族的责任是纪翔最後的选择，那至少……至少……自己该让他知道，他会在这片土地上等他回来。他不要与他之间，甚麽话都没交代，就成为彼此的回忆。
回忆可以是依丽，可以是任何人……但，就是不能是纪翔。
曾经，以为他们之间存在的是永远，所以好多事，他总想说未来还可以慢慢解释。但没想到，一向在他身後等待的纪翔，却在自己转身之後，再也追寻不到他的身影。
他要离开了，要去的地方是他再也接触不到的位置。
无法言明的恐惧弥漫。心里面，就只剩这一件事。
为什麽自己要那麽被动？为什麽都要等他来找自己？耳畔听着轰隆隆的飞机声呼啸，金皓薰很害怕这次伸手再也抓不住他了。
顾不得行进中的车辆，心一急，丢下一张千元大钞，就扳开车门。
「司机，不要找了，我要下车。」话说完，连半秒也不愿耽搁，拔腿狂奔了起来。
机场的距离乍看很近，但跑起来才知道，就算进了大门，各个航站间的距离也让人晕头转向。
没命似的奔跑着，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是不是错过了、是不是来不及了？所有恐惧的情绪围绕，直到扩音器里传来11点飞往香港班机的旅客，请於11点30分前完成登机手续，这时他才燃起一线希望。
其实，他并不知道纪翔要飞往哪个国家，但要飞往南太平洋，一般都是经由香港转机的。
「先生，对不起，要飞往香港的班机是在几号登机门？」拦住了一位穿着看似航警的人员，着急的问着。
航警虽然满腹疑惑，但仍翻了翻手上的文件夹，说：「去2号登机门看看吧！」
金皓薰忙不迭停的道谢。
在得到地点的瞬间，该是日正当中的赤阳似乎也在久久不散的雾气中现出了一屡光线。
光透着薄雾，照射在玻璃窗内准备登机的人，将那俊秀冷毅的脸孔照射的闪闪发光。男人焦急的眼锁住了那看似冷然的脸孔，冷淡的男人似乎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他，却又撇过了脸。
再也无法拉近距离—隔着重重的玻璃，金皓薰被档在门外。
不是承诺过要自己永远跟随着他吗……为什麽被要求承诺的自己坚守了诺言，反而是要求承诺的纪翔却背弃了他的诺言……
男人举步的身影上了机舱。
无法抑制，为永远无法接近的距离而落泪……
泪水渗进了光芒当中，什麽都看不到了，然而纪翔他曾经是这样要求自己允诺的。
「为什麽要背弃诺言？」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他哑声喃喃。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只是，纪翔他为什麽不给自己机会，他从来没喜欢过人，何况……还是一个男人，他当然会害怕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心情，纪翔为什麽无法理解……他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来确定跟弄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啊！
终於忍不住的放声哭泣，就算被路过的行人认为他有问题或是发疯也无所谓了。
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怯懦找藉口？
同性恋什麽的，那些都不该成为自己拒绝纪翔告白时的理由。
性别那些根本都不成问题，他只是害怕……害怕爱上了又会失去时的痛苦。虽然自己也明白对依丽并不存在多麽刻苦铭心的感情，但花样少女的猝逝，对他来说，并不是没有影响的……可是，那也不该是逃避的藉口；明明纪翔对自己而言，就是比任何人都重要……他……却一直抗拒着这样的答案，直到亲眼目睹纪翔跟另一名女子走在一起。
他不是到那时才发现自己爱上纪翔了。心动的感觉，很早以前，金皓薰自己早已察觉，他却始终没说出来，也没把握住机会，所以後来……纪翔才会质疑自己对他的喜欢，所以现在……纪翔才会以为只要他离去，自己就会回到正常的起点。
其实，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再也无法回头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不是纪翔以为潇洒的离开，他就会随便找个女人来爱。
「为什麽不信我？为什麽要背弃诺言……你不是要我永远跟着你吗？为什麽……」
「我没有背弃诺言。」
沈缓的男音近距离的响起，金皓薰哭肿的双眼，猛然地抬头。
纪翔不是登上飞机了吗？是不是太过难过，以致於产生非同一般的幻觉？
飞机起飞的破风声轰隆隆的响着，而他却只能看着眼前虚幻到有如泡沫的人影，颤抖的嘴唇问道：「飞机不是起飞了吗？」
「是起飞了……」他回答他。
似幻似真？
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似的，金皓薰迟疑地伸出白晰的指间停在半空，而人影却不再吭声，只低头专注地盯着他。
阳光下，俊雅的男人耀眼地无法逼视，而他却只能傻傻地仰望。
终於，沈稳的男声又再开口：「牵了你的手，我就永远不会放。」
一时间难以消化，才刚以为他弃他而去，突然之间老天又把他送回到他的眼前。
好像是一场梦，圆满的让人感到心疼，反身扑前抱住纪翔，用着彷佛要将他揉进生命里的力道，狠狠地攀住纪翔的肩膀。
「不要老是跟我说永远，你的永远到底是多久？你说过要我永远跟着你，可是契约签了三年，你就不要我了……」一旦开了口，就好像再也承受不住，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金皓薰紧紧的闭上双眸，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让长久累积的一切统统宣泄。
「你觉得我不是同性恋，不可能会真心的爱上你，所以当我鼓起勇气跟你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才会对我说那种感觉只是一种错觉。可是，就算是错觉也好，就算明天会後悔也没关系，我还是很想跟你在一起，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多麽喜欢你。」
怀里哭泣的身躯，颤抖的不能自己，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强调那是一种喜欢。
张开的手臂不敢放肆地拥抱，到底是喜欢还是错觉？於这一瞬，纪翔再也不想追究了。
闭上双眸，他只明白这辈子自己再也不想看到皓薰如此绝望伤心的模样，因此……如果他说这是喜欢……那就当作喜欢吧！
不再追究、不再厘清，纪翔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他的所愿，轻轻的道：「我知道……所以我留了下来。」
「你根本不知道。」他哭喊道。
虽然他很迟钝，但是他并不是茫然不知的……如果纪翔他真的知道，他说话的语气不会是那麽的压制、那麽的勉强，甚至连一个拥抱都如此迟疑。
朦胧的凝视纪翔近乎退缩的神情，只觉得心痛难舍又万分不忍。
这个总是傲慢又自负的男人啊！为什麽面对自己的心意时，竟是显得如此缺乏自信？
「纪翔……」恍恍惚惚地，他唤了他的名。原本攀着他双肩的手，转而捧住他闭眼的脸庞。
这一辈子，他就只要这一个男人，一旦抓住了手，就永远不放。
垫起了脚尖，金皓薰吻上了男人不可置信的唇。
只是接触而已，所有的喜欢或是迟疑，都快速的在纪翔脑里翻腾。他猛然的睁开眼，望着方才窃吻的他。
「我会颤抖、会躲避，并不是因为害怕或是觉得恶心什麽的。」
闻言，记翔瞪着他好一会儿，的确那就是记翔的心病，他总对皓薰的退缩感到迟疑。
「我只是不习惯……我从没做过这种事……我不知道要怎样才不会觉得尴尬，我没有办法像你那般坦然…我不是接受外国教育长大的小孩…我没办法做到像外国人那般在公开场合下无视他人目光的举动。」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东方人对这种事总是遮遮掩掩的，而且那天就算身处在无人的巷道内，但好歹也是户外，谁知道有没有摄影机，要他在大庭广众下抱着记翔，他怎麽可能做得出来。说完，金皓薰的目光又轻轻地移开，淡淡的红晕染上他的脸庞。
从没想过竟然是这麽简单的答案，是自己误会了。心口犹如雷击，让纪翔一时语塞。
他的呼吸掀动着金皓薰的心跳，垂下的眼睑不停的颤动着。下意识的伸出指尖，拂过男人轻颤的脸部轮廓，就像是呼应自己压抑而深沈的温柔碰触，他又是颤了一下，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连眼睫上的每一次细颤，都让纪翔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只要动了真心，对爱缺乏自信的，反而是自己。
这一瞬间，始终不敢拥抱的手，迟疑的收紧。
金皓薰感觉到他逐渐敞开的胸怀，即使人已经在他的怀里，却仍嫌不够安心。他犹豫了一下，原本回避的目光，很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四周—飞机飞了，这边也没什麽人，然後……在逐渐拉近的距离中，他再次鼓起勇气拉住纪翔的衣领，倾身凑上前去，吻了他优美又棱角分明的唇。
这次的吻，不同於方才。
彷佛是一种印记，嘴唇瞬间被害羞的男人掳获，刚敞开心胸的纪翔有点反应不及地，只是……呆楞的望住他，直到在自己的嘴里感受到那有些颤抖又害羞的湿润。
「我是真的喜欢你。」
害羞的男人用力说道。回过神的纪翔唇畔终於不再是退缩，他带笑却有点受不了的耸肩，说：「笨蛋，同一句话不用说一百次。」
「哪有一百次？」
纪翔笑了笑，俯视着他，这次换他。就像是恶作剧得逞般的小孩，侧首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低语：「因为我想听一百次。」
﹡﹡﹡﹡﹡
「还是要回去？」
「嗯，因为听说我父亲病得蛮严重的。所以，我已经把班机改成明天了，明天下午我还是得回家一趟。」
「咦？」金皓薰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摆，看着他对自己微笑。
「你不要急，听我说。」修长的手握住他有点颤抖的掌心，牵着他走过机场。「我会回去，但不是不会回来，虽然不能跟你保证我多久回来，但相信我……绝不会太久，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原来如此……紧绷的心，又微微的松了一口气。瞅着与纪翔彼此交握的双手，比虚幻的誓言更有力的保证，是十指交握的掌心，不畏人言。
「皓薰，要先送你回去吗？」纪翔挥手，招了部计程车。
他摇了摇头，示意要跟着纪翔。
在车辆行驶的途中，迷茫的雾气，因为阳光的关系，下了些雨。
在车上，十指相扣的手始终没放，这样的亲密，让金皓薰心跳加速。认识都快三年了，从来不晓得只是牵住了一个人的手，就会让人羞怯到不知所措。
刻意的撇开视线，专注在窗外……清透的雨滴点点滑落，似洒落的细丝，洗净了铅华。漫无目的的凝望，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眼里的世界也跟着清明了起来，就好像长久以来暧昧不明的情感，终於到了雨过天晴的一刻。
约莫二十分钟的车程，到了纪翔居住的大楼。
他牵着他的手，小跑步的穿过细雨，走进那暌违已久的房子。
太久没来了，以致於当皓薰发现很多行李家具都已封箱时，他霎时愣住。跟以往完全不同，看这种收拾的模样，似乎离开了，就不打算回来。
纪翔他……就是可以做到这麽的淡然，从以前……就是如此。
几乎不敢想，要是没那一场大雾该怎麽办……曾经失去的恐惧太过强烈，即使握在手里，他依然忘不掉那曾经转身的背影。
可能是被抛下的恐惧太过深刻，以致於他们进了屋子，仍让他下意识的抓住纪翔的臂膀。
「我留下来了，不是吗？」
纪翔温柔的浅笑，安抚了一颗惶然的心。伸手撩起他汗湿的刘海，红肿的眼睛，还有早已狼狈不堪的西装。
「看你流了满身汗，先去洗个澡吧！冷静一下，等等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他的手一松，金皓薰反射性的又抓住他的衣摆。
「不……」
纪翔微笑，察觉出他心里的不安，怜惜的将他略湿的刘海拨到耳後。「我不会突然消失的，也不会在你洗完澡出来後，又跟你说你对我的喜欢是一种错觉。」
「你是说真的。」
他点头，再次给予承诺。「我好不容易让我爱的人爱上我，我怎麽可能轻易的推开，就算你要放我走，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纪翔的承诺，让他心安。但随即又想起，几天前他不也给过类似承诺的回答，结果他还不是行李一拖，就要飞走？这样的承诺怎能叫人相信。
他眉心微皱，让纪翔叹了口气，知道怎样也说服不了皓薰，乾脆牵着他的手，逐一的开封他收拾好的行囊。应该有些备用的衣物，他没带走。
取出了可以换穿的衣物，又拿了新毛巾後，纪翔牵着他的手到了浴室的门前。
「去，先洗个澡，不然会感冒的。」话语温温柔柔的，就像是哄孩子似的。「我保证不会走，不然我在门口，你一叫我，我就回答，好不好？」
纪翔询问着他的意见，可是却不见对方有什麽妥协的举动。被紧握住的手，依然被抓在皓薰的手里，他眯起眼，将额头抵上他的，恶作剧的问：「你一直不放手，难道是你要我跟你一起洗？」
他楞了楞，对上了纪翔那双好会说话的眼睛……连忙放开了他的手，紧张兮兮的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撇清得太快。倏地，心一急，连忙又道：「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也没关系。」
所有紧张害羞的模样，全写在脸上。虽然不是拒绝，但谁都看得出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话，却在金皓薰尴尬害羞的神态下，让玩笑变得不像玩笑。
纪翔望住他，然後叹息地说道：「你这傻瓜。」
将金皓薰推进了浴室後，他自己退到门边，稍微的解释着：「皓薰，那只是玩笑话，我不会勉强你……要你做还没准备好的事。彼此喜欢是一回事，这种事又是另一回事，我不希望在你还没接纳以前，就勉强你……所以……现在，你先乖乖洗澡，我在门外等你。」
他不仅退了出去，还很好心的将门关上。
金皓薰呆楞的望着热气朦胧的毛玻璃门板，即使没有明讲，但纪翔的确是明明白白拒绝了可能会有的亲密关系……怎麽会脱口就说出那样的话，搞得自己对他似乎有什麽不轨的意图。
垂首，将脸埋在纪翔递给他的衣服里，感觉好羞耻的承认，不轨的意图……其实也不是没有。胡思乱想的抹了几下肥皂，然後迅速的将自己洗净。
将门把扭开的同时，纪翔果然如他所承诺的，并没有离开。他背对着他，瘦高的身体靠着门框坐下，就好像守护着这扇门後的东西……是守护他吗？
瞅住他宽厚结实的背影好半晌，目光悄悄地移向纪翔略带湿意的褐发，从他的滴水的发滑向他的肩、他的背。
雨水淋湿的不仅是金皓薰自己，还有纪翔他啊。而他所在乎的却是怕自己会感冒……莫名地，暖意涌上心头。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经纪人的自己在守护着身为艺人的纪翔，直到这一瞬间，他好像有些明白，真正被守护的人，一直是自己。
他还记得，那双眼睛曾经充满着温柔与情慾，只是身为男人的自己，出於本能的，偶尔会故意逃避……纪翔发现了吗？所以特别收敛起那样的眼神，不让他感到任何的压力……
原来，纪翔守护的不仅是自己对他的心意，连那裹足不前的情慾，他也一并包容。
「……纪翔。」他唤他，手里拿着白色毛巾。
「嗯？」
「……你的头发跟衣服也被淋湿了，所以我帮你放了热水。」在他的身後，金皓薰用毛巾轻轻擦着纪翔的湿发。
彷若一道急电通过，被人触碰了敏感的颈背……纪翔回过头，第一次看到沐浴过後的他。
「喔……谢谢！」他的嗓音好低哑，在对方淡淡的肥皂香下，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明显急速上升的体温。不漏痕迹地接过毛巾，他将整张脸覆盖在那底下，藉此掩饰住有些燥热的脸庞。
「再不洗，水会冷掉喔！」
纪翔点了点头，起身。挑出了几件换洗衣物，便走进了浴室。
等他进了浴室之後，金皓薰蹲在门外，一如方才纪翔背抵着门板的动作。
里面，冲水的声音意外分明。纪翔站在还弥漫着水气的浴室里，只要想到皓薰方才也在同一个空间如同自己般的裸裎，腹部就升起了一股熟悉的灼热感。
朦胧的毛玻璃紧贴着门外那抱住膝盖的人影。扭开水龙头，懊恼的用冷水将遐想赶出脑外……又不是冲动怀春的青涩少年，怎麽会对那近乎玩笑的诱惑有所反应。
凉水划过肌肤，耳边就传来他想亲近的那人独有的语调。
「纪翔……你明明走了，为什麽又留下来？」
柔软的嗓音，让纪翔的心一跳，抬头……浴室的门还是关着的，他松了口气。凝视着朦胧的背影好半晌，才用热毛巾覆盖住自己的眼睛，轻声答道：「因为我不想连最後一眼看你，都是你哭泣的脸。」
门外的金皓薰沈默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说道：「原来是这样，那麽说你原本真的是打算一走了之的。」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嗯。」金皓薰带点苦笑，似乎能理解他每次为自己着想的温柔。「所以……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之间如果真有什麽亲密关系的话，也会造成我的困扰。」
一语道中。即使热毛巾覆盖住他的表情，揉着眉心的手依然稍稍迟疑，纪翔不知道该怎麽解释，才能找到适当的措辞。
门内、门外一片沈默。
「我就知道。」
率先开口的是金皓薰。迟疑了下，他的声音变得好小、好小，几乎耳语的说：「你又怎麽知道那对我而言会是困扰……如果，我也想要你的话……」他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交叠的肘臂当中，因为相信那样的音量传不进门内，所以才敢羞耻的承认。
纪翔站在那里，瞪着那屈膝的背影，男人出口的声音好小、好小，小到每一字、每一句，他都得侧耳才听得分明。
……原来，被燃烧的不仅仅是自己……在他身後，纪翔无奈的露出个微笑，一伸手就将男人拥进了自己燃烧着高温的怀抱。
「我听到了。」低沈压抑的嗓音在金皓薰耳边。
「咦……纪翔。」金皓薰仰起脸，瞬间，脸庞完全的爆红……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
「不然你以为是谁？」
「没……没……有……」
「没有就好。」他轻点了一下小嘴，感觉对方的心跳因为那蜻蜓点水似的吻而跳动起来。
「你……刚刚说……说……听到……什麽。」金皓薰缩着身子想避开，但缠绕在腰间的手劲却让他无法逃避。
纪翔没有答话，只是高深莫测的一笑。突然伸臂，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来走向床铺。
「不可以反悔喔！你都已经说要我了，而我也很确定自己想要你；既然我们都很想要对方，那麽就不需要再浪费时间等待了。」将他放上床，在上方的纪翔垂首望住他，原本清澈的褐瞳逐渐转深。
几乎是又羞又急，金皓薰连连想逃，却又忍不住沈浸在他灼烫的气息里。话语虽然已经挑明着说了出来，但纪翔也不强迫他，缠绵的吻始终克制……当唇瓣感受到对方含蓄而炙热的亲吻时，彷佛有另一种更深、更深的渴望在体内燃烧，金皓薰隐约明白那样的慾望是什麽。
「等……」金皓薰紧张的抵在他的胸前。
「真打算拒绝我吗？」不理会他的抗议，纪翔更为贴近，手也不安分的他身上游离。
诱惑的气息吹得金皓薰有些晕然，随着惑人的指尖伸入衣摆，他的身子再也隐忍不住地颤动了起来。直到纪翔拉开他的拉链，金皓薰才终於哭丧着脸说道：「我……没什麽经验……我们唯一的那次……我一直在哭，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麽完成的……後来，我都想不起来要怎样才能让你开心。」
轻轻地，纪翔笑了出声。
「嗯？」
「不用担心，只要你把自己交给我，我就很开心了。」
语落，他就迅速地吻上了那诱人的唇瓣。随着对方体温的忽然窜高，一点一滴的，他在生涩男人的身上烙印下属於他专属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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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机场里人声鼎沸。
『纪翔，我们欢迎你回来。』的招牌与红布条随处飘扬，跟半年前离境时大不相同的场景是，这次归国的纪翔，多了好多镁光灯跟粉丝的接机。
「奇怪了，明明没惊动记者，怎麽这次他们会那麽神通广大。」
金皓薰站在接机的行列里不明所以……前天，纪翔才打过越洋电话回来说，今天他要归国，怎麽这些路人甲乙丙丁会知道这般机密的行程。
还记得电话里，纪翔交代说，不要惊动太多人，他想跟他过几天清静的日子……结果，金皓薰看了看四周，依这接机的阵杖来看，怕是全世界都惊动了。
正苦恼的时刻，不知是时机巧合还是怎麽地，好像是嫌不够张扬似的，塔台就这麽恰好用扩音器广播，一架绘有某南太平洋小国国徽的豪华私人商务飞机缓缓地驶进了跑道，甚至还响起那小国的国歌权充十二响礼炮。
……这绝对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经纪公司所能惊动的。
预计再过三分钟就可以到达。坐在私人飞机上的纪翔，低头看着自己的腕表。
能想像接机处应该是人声鼎沸，只是……他不知道皓薰会怎麽处理接下来的情况。
算是试探吧！他的情人，会是以经纪人之姿发表宣言，还是真的愿意在阳光下，公布他是他的情人。
哪个方式对纪翔来说，其实都没差别，只是他很想光明正大的握着情人的手，而不是只在黑暗中光是拥抱，也得要躲躲藏藏。
飞机轻轻地晃动，他虽然不具备飞行知识，但也知道那是降落在跑道上的震动，浅浅地吸了口气露出笑容。身为艺人的无奈之处，就是无时无刻总要笑容可掬的，何况……等一下要面对的不只是大批的媒体与影歌迷，还有他半年不见的情人。
踏出了机舱，走在铺好的红地毯上，果然是皇室等级的礼遇……
『欢迎纪翔归国—』
一声声歌迷、影迷的呼唤让纪翔回过神来，他抬手轻摇回应，却在人群里，始终看不到那有着白晰脸孔的情人。
好想在第一时间见到他、听到他。
搜寻不到的身影，不免有些怅然……今天是自己回来的日子，其实，再多的镁光灯与影歌迷，都抵不上情人浅浅的一句，你回来了。
但是身为经纪人的情人，该照顾的艺人并不是只有自己，何况濒临半退出演艺圈的他，在事业上着实也不太可能分配到情人太多关注的时间……倘若自己可以再强硬一点就好了，那麽他们这半年就不至於过着分隔两地的生活。
跟父亲深谈过後，父亲对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反对……不论是情感还是事业。只是他开始会思考，他想要营造什麽样的未来给情人。
如果男女交往是以一纸婚约作为保证……那麽他是不是也可以比造办理？公告天下？一栋房子或者是共同拥有的两人生活？
一栋房子不难，花不掉他存摺里的几个0。但问题是，情人的态度……
因为皓薰的年纪比他大，所以他关注在事业上的企图心也比他强，关於这一点，纪翔不免有点汗颜……就算是皇族的豪门私生子，从小过的生活就比需要为三餐苦恼的皓薰还优渥的多。因此，在考量到事业的同时，皓薰会异常地要求务实。
不是钱的关系，几乎可以想像他出口的理由……纪翔苦笑了一笑，神情也慢慢认真起来。
如果要考虑这麽多，他真的不知道何时才能将指环套在情人的手上。
走过红地毯的尽头，走廊的另一端，是穿着西装的情人站立在门口。有些陌生，一瞬间纪翔还以为看错了，他停住脚步，好半晌说不出半个字。
「皓薰……我以为你没来。」乍看傲气的男人，其实对自己很没自信。
「怎麽可能。」金皓薰微微皱眉，「你忘了你帮我办的出入证明吗？所以我在这里等你，要你一出关，就看到我。」
「是吗？」纪翔揉了揉眉间，笑道：「我忘了。」
「喔。」他笑，他也跟着笑，短短的几步距离而已……却已经过半年。
「皓薰……你的笑，看起来好傻。」低缓的嗓音依旧如昔。
他有那麽瞬间的困惑，直到镁光灯映出了似笑非笑的身影……金皓薰垂下头，早知道这人出口总是没有好听的话语……明明该生气的，可是胸膛里窜动的心跳，在乎的却不是这麽回事。
好接近的声音……再也不是隔着太平洋的卫星所传来那有些模糊的音线。
无法平静的情绪，他强迫自己该隐忍，毕竟纪翔是公众人物，过度的亲昵举动都是不合宜。
明明很想念，却得缓慢脚步，一步一步的跨过，在人群周围。
走到他的面前，原本正欲探手拥抱的深情男子，因金皓薰那忽然握手的姿态而变得茫然。瞬间，纪翔眼里的渴望变得淡然，正如情人刻意营造给旁人看的感觉。
「我回来了。」他淡淡的。
镁光灯又闪，金皓薰的黑眸锁住纪翔那过於压抑的瞳孔。
他的眼睛透露出不悦的讯息……如果不想被人关注，自己就不该选择这个人……那样淡漠的眼神让人无法隐忍。再也顾不得周围有什麽样的人存在，金皓薰颤抖地抱住他，感受到他终於回到自己身边的事实。
「你忘记有个人会一直等你回来吗？」语不成调，用尽全身的力量发泄暌违半年的思念，几乎哽咽。
终於，纪翔露出温柔的笑。
双臂缓缓的收紧，闭上眸，唇碰着他的发，低语：「不会忘的。一辈子也不会忘，我……就是为了那个人回来的。」
此後，镁光灯在闪烁。
﹡﹡﹡﹡﹡
「就这麽逃了不太好吧！那个洗尘酒会可是为你而开的。」
「可是我想看星星。」
「想看星星也不用挑今天啊！」金皓薰微讶的从他怀中仰首瞧他。半年没见，倒是比以前更加任性了。
「难道你要在记者面前一次又一次公告我们的关系……」温柔的眼看他一眼，接着说：「我是不介意啦！不过我以为你已经解释累了。」
「……咦？」原来……原来……是为了他。金皓薰的脸一红，假装在草地上认识植物。「纪翔你看，这是百慕达草喔，这边这种就是奥古斯丁草喔，咦，也有酢浆草呢！」
十分笨拙的转话技巧。纪翔有趣的眨眨眼，看着他白晰的面容在星光之下有些染红，几乎可以精确的抓住他每一次情绪反应。
「你手上拿的是什麽？」注意到他手里捏着的草，纪翔问。小小的倒心型叶一片、一片，引了他对认识植物不高的兴致。
「纪翔，你听说过吗？」
「嗯？」
在他怀里的皓薰，抬起水雾朦胧的瞳眸，浅笑：「听说只要找到四叶的幸运草的人，就可以找到幸福喔！」
「有这传说吗？」他在身後环住那软软的身子，搜寻着脑海里为数不多的各类神话。
「有啊！你看……我找到了一片幸运草呢，这是不是就代表了我们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金皓薰兴奋地仰首，将幸运草给拿到他眼前。
「傻瓜，你的幸福不打算靠自己开创，反而要寄托一个没有根据的传说。」
纪翔将脸埋在他的肩颈，贪恋地咬着他的耳垂。半年不见，他只想将自己几乎消失的印记，重新烙印在这个男人的生涩躯壳上。
男人不懂他的用心，只是略微生气的道了句：「真不浪漫！」
忽地，还在生气的男人微微地轻颤，温热的触感由颈背逐渐地碰到了他的唇，生涩的反应很快的变成了熟悉，一如半年前他也很快的适应对方充满掠夺式的亲吻。
起先只是一个吻而已，直到温润的舌尖逐渐的下移。纪翔探手拉下他的衬衫，然後将碍事的钮扣给一把解开。
近乎半裸的躯体彷佛是种诱惑，纪翔几近决提地将每一个亲吻在他肌肤上肆虐，相拥的体温一瞬间窜高，金皓薰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风吹来，有点畏寒，忽然惊了金皓薰几乎迷茫的神智。
「这里是……户外。」突然，他脸红的推开。
纪翔转深的眸色逐渐的克制，虽然想亲近他的慾望燃着烧自己，但真在这种地方占有男人，连纪翔自己也不禁觉得那未免太冲动了些，即使他们已经近半年没在一起，也没必要急躁到连个地方都不选。
「对不起。」纪翔磊落的道歉。
金皓薰倏地热了脸颊，这种事真要理论起来，也不是纪翔一个人的错。毕竟，自己无法否认，光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就让人心神荡漾地克制不了自己。要不是突如其来的冰冷空气，他真的愿意在当下顺从渴望让纪翔拥紧。
为了方才的擦枪走火，他心里有愧地不敢直视纪翔的眸，连忙找个话题：「对了，这次回来，你要待多久？」
「不一定。」
「呃？什麽叫不一定？」
「可能明天就走。」
「明天？」他尖叫。
「但……也可能一辈子都不走。」
金皓薰瞪大眼睛，「……你耍我啊！」眉头皱起，好像酝酿了很生气、很生气的表情。
纪翔忍住笑，很满意男人这麽在乎自己的神情。
他愉悦地扬起了唇，轻声的说：「你生气了啊！」
「没有。」
「呵！」终於，纪翔忍不住的笑出了声音，将他搂进怀里，说：「我的意思你听不出来吗？」
他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这要走不走的，谁听得出来！
「我的意思是，我到底走不走要看你决定啊！」见男人的隐忍似乎已经到了尽头，纪翔终於很豪气的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丢给他，道：「如果你肯把未来交给我的话，我就不走；如果你拒绝，那我明天就离开。」
「把未来交给你？」金皓薰一头雾水，那是什麽意思，是纪翔想要收购『翱翔经纪』吗？在一些商业版面上，他是有听说纪翔已经逐步被培养成集团的接班人，但可没听说过『穆勒财团』想跨足到娱乐圈啊！
「你在胡思乱想什麽啊……」
看那阴晴不定的脸，纪翔顿了口气，已经不再期待男人会有多大的想像力了。所以，他很乾脆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枚戒指，很简单的式样；戒环是银白的，组合起来是一圈圆，分开却是两个一边带有不规则曲线的指环。
他捡了其中一只，套上了男人的中指，说：「我的意思是，买一栋我们两个都喜欢的房子，建立一个属於我们两个自己的家，如果你肯暂时放下手边的工作，给自己几天时间的话，我还希望我们可以到加拿大注册结婚，把你跟我的未来牢牢绑在一起。」
金皓薰楞了楞，望着套在手中的指环，眸光逐渐地移向他，整个视线迅速的模糊。
「你不要？」
他凝望着纪翔深情的眼眸，赶紧摇了摇头：「不是的。」见他不放弃的望着自己，金皓薰才略微轻浅的启口：「本来我在想，既然选择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有心理准备，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的……」因为，台湾的法律不允许！
像类似这种现实的情况，即使两人有心在一起，也不可能就真的忽略不去注意。虽然明知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这麽一来，我老爸的心愿，这一辈子我可能都无法完成。」
他笑了一下，对略显不安的纪翔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老爸很喜欢你的，他还说只要是真心喜欢，性别什麽根本就不成问题……」
纪翔没有说话，温暖的掌心覆盖在男人的手上。
「虽然我知道老爸会赞成我的，但总有些遗憾，毕竟是我自愿选的路……可我没想到，你替我想到那些……你不仅完成了我老爸的心愿，也替我尽了孝道。」
明明不算脆弱的个性，却老在纪翔的眼前哭红了眼睛。
纪翔轻缓的拭去滴在两人手背上的小水珠，虽然没有出口安慰，却是轻轻地搂住他的肩。
「皓薰，只要是你想要的，一定也是我想要的。」
这样的说法，算不算夫妻间所谓的生命共同体？
他笑，牵起男人的手轻吻。
为了那将要实现的未来，金皓薰的心微微地轻颤，即使今生不会有个女人成为他的妻，但他仍会如同常人般，拥有个温暖的家庭。
「我发誓，即使未来要走的路还很漫长，但我只想握着你一个人的手慢慢走。」
低缓的言语，彷若是求婚的誓言。
金皓薰闭起双眸，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纪翔稳定而踏实的心跳，他知道，拥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会遵守他的诺言，一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