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圣』这个名词存在的历史相当悠久,中国两晋之际,葛洪着作的《抱朴子辨问》中:『棋之无比者,则谓之棋圣,故严子卿、马绥明,於今有棋圣之名焉。』提到的严、马两位其实是三国东吴至西晋时期的围棋高手。
此後,中国又有数位围棋顶尖高手被尊为棋圣;到了近代,中、日、韩三国围棋交流频繁,在国际棋战中表现优异的棋士也有被受予『棋圣』封号的先例。
二十世纪中叶後,围棋水平最高的日本、韩国和中国相继举办『棋圣战』的围棋赛,其冠军获得者往往是当时国内棋艺最高者,便被冠上『棋圣』的荣誉。
寂静得彷佛能听见远处濑户内海的浪涛声,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的除此之外,是棋盘上的滔天巨浪。
指尖的黑子闪着异常冷静的光芒,棋圣战七番胜负里,塔矢行洋九段面对一柳石郎八段,从第一局双方对彼此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其後第四局时二胜二负的纠缠……至今的第七局番棋已经有些火药味。
今日的一柳状态很好,停留在八段已经很久的时间了,这一阵子他也开始突飞猛进,中腹的局势双方俱已皆为断点,毫无挽回余地……能转战的左边也毫无落子处可言……盘面复杂的程度不下於先前与彰元的对局。
但是……今天的棋盘看起来好小。
远处的海浪声似乎就在耳边,甚至听得见计时器在推移时光……还有对手的心跳……今天的一切都很不一样,似乎能掌握住什麽……
又是这种彷佛自己是即将被孵化的卵,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
我知道我的围棋一直支撑着我,从少年到青年,期间我迷失过、执迷过……往後的岁月,我还还会经历许多不同的心境……只是今天……
棋盘真的好小……
在那里,下在那里,白子只要在边上紧一气,棋局,是可以持续的!
白子一定会下在那里,然後我可以在这边提,这样就可以延续……
可以延续棋局,不要在乎头衔……更接近神乎其技一步……一步……
「塔矢老师??」纪录席的小姐……
「塔矢老师!?」还有裁判长……
听到呼唤声过後回神,行洋有些怔愣……海涛声自脑海中褪去……
「塔矢老师,」裁判长见到棋士回神……松了一口气:「一柳老师刚刚已经认输了,我们叫您,您太专注了。」
「……」仔细看向前方,才发现一柳正在等自己还礼,赶忙把不知道为什麽拈起的黑子放下:「谢谢指教,承让。」
刚刚差一点就连下两手,是因为一柳认输了,大家才提醒我……
「塔矢你还好吧?」一柳倒是一脸和气:「你最近常常走神……虽然棋的内容没话说啦,跟你下棋很愉快……第一届的棋圣战,我很高兴能跟你交手到最後一局。」
「一柳,」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我也很高兴对手是你。」
「嘿,你骗人……」很开朗的语气:「你到最後执起黑子,是因为觉得棋局可以再继续吧?尽管我已经看不出有路可走了。」
「这……」的确是。
轻轻撤下部分棋子之後,迅速摆上自己心中想到的後手,这才发觉手中没有像平时一样流汗,虽然对局火药味浓重,自己却彷佛置身事外……失去了紧张感。
「这里,白子如果能在边上紧气,」拾起黑子,看准方位後拍下:「这样延续下去的话会很有趣。」
「呃…………还真的,」一柳的语气从确定与棋圣头衔失之交臂後,首次出现失落感:「我真的没想到……听森下说过,你会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果然……」
「一柳老师,此话怎说?」新上任的记者天野已经备妥笔记本,一边坐到榻榻米上,一边发问。
「只是最近跟塔矢下过棋的棋士都有类似的感觉,」无奈地轻叹:「哎……塔矢虽然很热中於对局,但是眼神好像看向很遥远的地方。」
天野虽有不解,仍尽职地转向刚拿下棋圣头衔的拥有者提问:「对於对手的观点,塔矢老师本人有什麽看法?」
浪涛声彷佛又回到室内,行洋觉得自己似乎又听见相当微小的声音……
看向自己的手掌,末了看向天野:「下棋的时候想好对方的後着是正常的,这样可以缩短思考时间,但是最近发觉……」斟酌一下措辞:「对手总在我出乎意料的地方投子。」
後半句虽然顾虑到一柳的感受,声音细微,但却清晰……
饭店准备整洁的和室中,在场众人默然不语……
由塔矢的言词与神情可以判断,这并不是自负所说的话……而是源自内心深处,强烈的失望与孤寂。
天野思索一阵後……随即将笔记本上刚刚的那一行字划掉:「这种报导还真不能登出来,要是被外界胡乱解读,塔矢老师可是除了棋圣之外,还会被灌上骄傲的头衔。」当作没听到吧……
「……谢谢。」他就是新的记者,不过之前好像在别的单位做过。
「哎呦!」一柳突然摆出笑脸,敦厚的圆脸上堆满笑容……尽管看起来有些勉强,却真诚:「干嘛这麽沮丧,搞得好像你是输家,明明今天输的人是我耶。」
「抱歉。」还是少说话妥当。
「……唉,」圆圆的脑袋仰起,似乎不想让什麽东西自眼眶滑落:「呐,其实没拿到头衔我还没那麽难过,想着我们都还年轻嘛……但是……听你说我没想到你心中想到的应手……打击真大。」语声至最後……弱了下去……
「……」抱歉……
果然这种话很伤人,以後还是不要说,今天幸亏天野认为不妥,不打算报导,不然登出来之後会有很多负面评价,毕竟阅读周刊的人不同於在场的人,不能明白我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
事实上也没人能明白,我从没想到过,第一次拿下头衔,会是这麽沮丧的心情。
曾经,我以为自己会很高兴。
披星戴月。
夜色中踏上归途,翡翠般的眼睛完全没有呈现出拿下生平第一个头衔後,应有的光彩,疲惫与空虚的感觉却在回到东京棋院,应付完记者後,涨满全身。
为了追逐神乎其技,在听过成濑川先生的一段话後,将最重要的两项才能铭记……
事实上我明白,也相信多数棋士都明白,本着最原始的心意去追求完美的一手,那样单纯的心思多麽珍贵。
曾几何时我在这之间迷惘过,在名人战前,面对茂男的对局时,有所动摇。社会的功利与现实是一回事,如何保有最初的心意,无关功名,却成为很大的考验。
所以现在才会在拿到头衔後,更失望了……因为以为头衔战可以让我持续延续对局……但我至此才明白,能够与我延续对局的只有才能相等的对手而已……
我想找到这样的人,不只是才能相等,也要心灵相契。
进入家门的时候,疲惫地将门带上,身体便沿着门板滑落……
玄关的灯懒得亮起,只是看着漆黑而空无人声的大宅……对自己说话……
「加油。」几不可闻的微弱低鸣,身心俱疲。
「……亮,」光一边落子,一边闲聊:「你说都晚上了,秋人舅舅有没有顺利回到静冈啊?」我有些担心了……
拿着棋谱,落下一子:「应该早就到了吧,小孩子不能太晚睡。」
「但是舅舅常常出意外,」抬头:「他下午离开的时候就踢到门槛,抱着脚跳了老远。」据说舅舅出意外是在静冈有名的……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
长廊上,白昼的春雨早已停歇……带来东京都难得耀眼的星光。
天空像深色的绒布缎带,银河是镶在其上的水钻,晶莹剔透……乾净的风中还能嗅得到雨落樱花的残香……
亮缓缓抬头:「光……你是不是想说什麽?」刚刚说的都不是重点。
「啊……被发现了啊,」抓了抓头发,指着棋盘一角:「我觉得……当年一柳下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应该还有後手……这样、这样……再这样……」
看着光摆出的棋步,亮沉吟:「……嗯,真难得我们意见相同,这样棋局便得以延续,虽然爸爸占上风,但是一柳并非完全没有可趁之机。」如果是我或者光的话……不,甚至是社或伊角,都有翻身的可能。
「我想……」光思索了一会儿,怅然一笑:「亮,我们真的很幸运。」
就像爸爸曾给过我们的信一样--
你们相逢在同一个时代、同样的年龄,成为对手与知己,真的很幸运,记得珍惜彼此的情谊。
爸爸知道你们都正在珍惜着,而爸爸很高兴,你们知道这样做。
「想起爸爸的信了?」心有灵犀,星光下,长廊上,亮的眼神有如银河流逝着千言万语……
「嗯,」看向眼前三十多年前,爸爸年轻时的对局:「爸爸当时,一定很寂寞吧……棋子的感觉都像在孤军奋战一样,整盘棋没有得到对手的共鸣。」
「是啊……光,」棋盘前,难得的柔声呼唤:「我们下完他吧。」
「嗯,我也正有此意。」
「下完要好好休息了,你今天跟徐老师在线上杀了一局惊天动地的棋。」
「哈哈……明天棋院会炸开吧……为了刚刚那一局。」
「这就是我不想让光现在检讨那局的原因………」怕光太兴奋,他昨天第一次上课,本来就有些疲倦,早上又被我……唉,总之得收心。
「嗯……怕我兴奋得睡不着,所以翻出旧棋谱……」想要稳定我的情绪吧,谢谢……亮真的变得好细心,值得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