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光溢彩》‧局中局 下 — 第七十一手 前塵往事

正文 《流光溢彩》‧局中局 下 — 第七十一手 前塵往事

「抱歉,让你跑这一趟。」行洋见到来人,马上招呼。

棋院前刚装潢好的小咖啡厅里,秋人脱下沾满风尘的倪帽,虽然疲惫倒是一脸欣喜地入座……

「哪儿的话,无所谓啦……其实偶尔自己亲自跑东京的生意也不错啊。」

夏季南风已经占领了整座都市,虽不到酷暑的程度……但对奔波在外的人而言绝对不比严寒好过到哪儿去……

「冰咖啡……我要上面有冰淇淋插小旗子的那种,谢谢。」笑容亲切。

服务小姐闻言,掩嘴轻笑着离去,留下微微诧异的行洋:「家里卖茶叶的人喝咖啡可以解释为喝不惯外头的茶叶,但还真没想到你有这种嗜好……」

接着开始吃起自己的三明治,打算以此充当迟来的午餐。

「哎,你不懂啦!」秋人毫不在意地解释:「小旗子是给小孩的啦,上回早苗带夏美到镇上新开的餐饮店,夏美好喜欢那种小旗子。」

「原来如此,」行洋眼神中透着笑意:「一家人都好吧?」

「嗯,就是小的顽皮了些,幸好夏美虽然才五岁,但是照顾弟弟倒很像这麽回事……弄个小旗子回去奖励他是应该的,啊……对了,早苗做了中华料理给你……」拿起一旁的食盒:「今早才出炉的炒饭,放到晚上再吃也没问题。」

看着同年纪的秋人说着自己家人的近况,妻子还不忘记带吃的给单身的自己……行洋突然有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好像自己也拥有了家人似的。

收下食盒後,温暖一笑:「真是让早苗夫人费心了……其实,这回把你约出来也是有关於夫人的事情……」

秋人微愣了一阵……惊讶:「虽然你约我『单独』出来,我早有预感……但没想到是真的……啊,谢谢,」接过服务生送来的冰咖啡,还没空喝便继续:「我们是自己人,你就直说吧。」实在猜不透有什麽事情……

「是这样的,」已经解决了所有的三明治,认真叙述:「你应该知道徐彰元吧?」记得他有在关心围棋……

「噢,知道啊……说起来他频繁往返两国没问题吗?你的战绩也下滑了……」

苦笑:「这一阵子是为了朋友的事情忙了些,即使我不想找藉口,但几乎没了练习时间也是事实。」

似乎意识到自己夫人也被牵涉其中,秋人正色:「看你的神情还算轻松,我也就不做什麽心理准备了,徐彰元先生跟早苗……我想不出有何关联性。」

「事情是这样的,彰元他远从韩国特地跑来向我求助,主要是想找到他的启蒙老师………最近掌握到比较确切的情报後,才委托认识的议员出面…………」

夏天的第一只蝉在树上放歌,嘹亮的声音让户外温度又上升了些。

几个低年级的孩子跑跑跳跳地从窗外经过,挥舞着学生帽的手好像不知道炎热为何物,童年的笑容天真烂漫……

秋人细细听着行洋的叙述,没听几句立刻意识到事情的离奇性……拿出跑生意不离身的记事本,开始记录事件的详细情形与年分……

服务生又给行洋送上了一杯冰红茶,玻璃杯与桌面相遇的时候,冰块碰撞出微微的声响……

「……所以……早苗……旧姓应该是坂卷……」身世问题,难怪行洋约我单独出来,因为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让早苗知道吧……

「嗯,虽然不太容易解释,但你做的笔记很详细。」终於说完了。

秋人看着手上的简单记录……提问:「呃……关於解离症的部分,我还是不太清楚……你的意思是病人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

「嗯……请教过这方面的医生,对方是住我家对面的医生世家……他说以坂卷先生的情况其实是解离症当中一种名为『多重人格』的精神疾病,多半是因为生活压力过大,或者由过去的心理创伤引起的……当然不是遗传病。」怕秋人担心,最後又补上一句。

秋人倒是不大在意遗不遗传的问题,牛饮了一大口冰咖啡,稍稍镇定过後……

「所以……这位坂卷信治先生,呃……我该称呼他岳父吗……西元一九三七年的时候到了韩国,为日本方面出任文职官员,後来大概是由於战败的冲击影响太大,没有跟着我们政府撤离……接着下落不明……」仔细归纳出年代其实也就不复杂了。

吸管在冰块中转了几转,行洋仔细看着秋人的条列式归纳,以便确认没有记错……

秋人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继续:「後来……辗转被人送回日本,认识了我的岳母,暂时安顿了下来,甚至生下早苗。」目前到这里还算合理。

「是的,为什麽我会知道,这个稍後再提。」

「嗯……估计是日本政府撤离韩国,而他却下落不明的那段日子指导了徐彰元先生吧……接着徐先生离开乡下,到都市发展,想来他也是被人当货物一样送回日本……唉……」说起来也满可怜的。

行洋敛了敛神色,轻声:「当时的壮年人口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被当货物钉箱运送的确很有可能,不过这些只是揣测……」但以日韩之间的人口互相失踪关系来看,秋人虽然话说得直接,也八九不离十了。

像我跟彰元这样的情谊,是很难得的。

「但是这位坂卷先生……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没办法叫他岳父。」这人管他什麽病,把自己的妻女害惨了!

「这是人之常情。」任何人一听到都很难接受吧。

「总之他後来『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元配夫人,然後把我岳母忘得一乾二净,跑回元配那边……哎,以我的立场实在很难同情他了。」皱着眉抓了抓头发。

苦笑:「你这麽想也很正常,但我还是得把该说的带到……」略为有些歉意的眼神……

感受到行洋的歉意:「唉……这又不是行洋你的问题,我是在为我老婆不平罢了,要知道……早苗说过他两岁那年顿失经济支柱,也说过母亲沦落风尘……结果只为了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唉……这一切还真……啧……」所以早苗其实不是嫖客的孩子,岳母应该是他出生後才下海营生……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射着街道,窗外又有三五个孩子经过,打打闹闹之间,童稚时期无忧无虑的神情表露无遗……

「……嗯,也对……」秋人突然耸耸肩,无奈苦笑,嚐了口冰咖啡:「你我都在战後出生,虽没有直接经历,但也多少受到了些前人的波及……我家被债主追着跑的事情你也知道……都搞什麽呢,男人出外打仗留下的烂摊子,都是女人在收拾。」

行洋看了看窗外,孩子们的嬉闹背影似乎还在眼前:「你说的没错,我虽然住在首都,父亲还能照顾家人……但母亲也因资源短缺,最後积劳成疾……刚成为棋士那些年每天忙於棋赛与看护病人,根本无暇休息。」

「……不过,」秋人笑笑,小心地拿起咖啡上装饰的小旗子……日本太阳旗:「看着这一代的小孩子,平安幸福地长大,也算足够了,至少我还有能力保护下一代。」

行洋看着秋人小心收好小旗子的模样……一副好爸爸的神情:「你的个性真好……至少我知道早苗夫人现在是幸福的。」

闻言,突然脸红了起来,傻笑着抓头:「……嘿,是吗……」转移话题:「不过你是怎麽把这位坂卷信治先生给联想到早苗身上的?」

「不是联想,有物证。」从西装口袋中掏出几张照片:「与其说坂卷信治先生突然想起自己的元配夫人,不如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分,当然……同时他也完全遗忘了自己两岁的女儿………这是我向防卫省借来的照片,坂卷先生在想起自己的旧军官身分时,立刻回到单位报到……但是对於自己『遗失的时间』都做了些什麽,全无印像。」

遗憾的眼神……将照片顺着桌面滑过,到秋人面前。

秋人仔细看了看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穿着上判断得出来并不富裕,但是显然为了照这张像,已经将最得体的衣着穿戴在身上;母亲怀中的小女孩眼神明亮地望着镜头,充满了好奇的视线、父亲有双修长的手…………秋人忍不住幻想了一下用这双手下棋的画面。

而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这张全家福照片上,笑容可掬的女人像极了自己的妻子早苗。

「……的确是物证,早苗跟他母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行洋轻声:「照片後面有字。」

秋人闻言,将照片翻了过来:「…………『西元一九五八年新年,与夫人娟江、女儿早苗,摄於大阪千代照像馆』………我刚遇见早苗的时候,他的确说着一口关西腔,也说过自己小时候住在大阪。」错不了了…………

咖啡的香气稍稍舒缓了人的神经,秋人只觉得怅然若失……

人真的如此脆弱,能够完全遗忘自己的另一半吗…………

「那位坂卷先生……已经过世了。」该说的,还是必须说:「过去他是我会所的常客,日常接触中,行为一切正常,看不出任何病徵,他的那位夫人也已是古稀之年。」

「是吗……」苦笑着将照片还给行洋:「虽然我很想跟你要这张照片,但应该要还给防卫省吧,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很想跟早苗提起这件事。」

对於秋人的决定不置可否,收起照片:「你毕竟比较了解夫人的性情,其他的我不多说……彰元那边……」

将剩下的冰咖啡一饮而尽:「照实说吧,想必对徐先生而言也像是南柯一梦吧,虽然我说不是很想对早苗提起,但也会斟酌的。」

「元配的老夫人那儿……我打算对他说出彰元那一部分的事情。」试探的眼神……

秋人会意:「喔,我们这边的事情还是别跟那位夫人提起吧……害惨了一个女人,别再让苦等丈夫归来的太太伤心了……」就算是精神疾病,到了老年才知道丈夫另有妻女,情何以堪……

行洋倒是苦笑了一下:「你这人个性太好,看不出来是经商的。」

「是你对商人有偏见啦……」

「好久没看到你这样笑。」

「干嘛我不能笑啊……」

月浅灯深,耳边听着隔壁房间已经完全静了下来……秋人知道夏美熟睡了。

早苗轻手轻脚地推开纸门,一边照顾两岁的冬树,一边闲话家常……

温柔的嗓音:「今天与塔矢君见面愉快吗?」

「……嗯,我才想跟你说这件事情,」离开台灯温暖的光圈,回首凝视自己的妻子:「……如果我现在知道了关於……呃,岳父的事情,你想听吗?」

幼儿的记忆颠三倒四,早苗应该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客人的孩子吧……想来即使岳母确实是这麽告诉早苗,该也是被丈夫离弃後的负气之言……毕竟那张照片就是铁证

轻轻将薄被掩上冬树的身体,好像在聊着明天的早餐菜色一般……平静的语气:「如果不急,以後再说吧……」顿了顿,看向自己的丈夫:「……我感谢他生下我,但……无法爱上一个几乎不曾在生命中留过痕迹的人。」

「……这样啊,那睡吧。」这也是人之常情,等想听的时候再说吧。

「嗯,以後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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