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各地有不同的方言,生活习惯也不同,不过大体上一般中国人在用餐的时候有以下………」认真讲解中。
笔记沙沙声响,永夏卖力的作重点整理,秀英在一旁写着补习班作业,三位少年棋士最近一有空就聚在徐老师家客厅『读书』,徐老师偶尔也会好奇过来看看,或者兴致来了学个一两句。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麽不先教永夏日语…」秀英作业写一写,滚到地上去了…
「因为我是自然而然学会日语的…你要我怎麽有系统的教永夏?所以日语的部分还是以後交给你吧,况且这样我的中国话也能教学相长。」嗯…我越来越会用成语了。
永夏随手将笔记递给藤原检查:「秀英,你的霸王战再赢两局,就能取得挑战权了吧。」
「嗯,怎麽了?」听见围棋的事情,坐了起来,果然棋士还是比较在乎围棋。
永夏似乎在盘算着什麽:「我们差两岁呢…」
光专心检查着永夏的笔记,秀英不解疑惑中。
「陆军是二十六个月,海军二十八个月,空军是三十个月…我十九歳开始服兵役的话,出来的时候秀英刚好进去了…当然也不只是这样…」可能会中断围棋的活动。
秀英眉头一蹙:「你想的我也考虑过…说实在的,兵役虽然是义务,但是一想到围棋…」唉……
「我在想,如果能够成为常勤预备役或者公益勤务要员状况会好很多,至少还能参加研究会。」主要是围棋生涯,其次是塔矢与藤原的问题…意味深长看向藤原:「最糟的状况下,我跟秀英至少还有一个人待在韩国棋院。」
光睁大眼睛,半晌後才放下笔记本:「……永夏…谢谢,真的非常谢谢你…但是我想应该不需要…因为我都计画好了,我也有想去的地方。」因为我想…到时候先『回家』看看…
「你们眉来眼去在说什麽我都听不懂…到底什麽事情!?」最近压力大的秀英。
「秀英…『眉来眼去』好像不是这种用法…」光汗。
永夏清清嗓子:「咳、嗯…事实上是这样的,秀英…塔矢与藤原…………」
光并没有阻止永夏说出来,因为秀英也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什麽!!?』秀英晕:「幸好我跟永夏差两岁,不然万一在那四年多里媒体爆料出什麽,看你们能逃到哪里。」
光对秀英的反应感动万千,凝视着眼前两人:「谢谢,认识你们,我很幸运。」
「右上边虽然被占取,不过你不急不躁不妥协,专心细算…」徐彰元微笑点头:「…嗯,这是一局很好的棋,我已经很久没有这麽愉快了。」非常满意这一年来,眼前少年的成果。
「谢谢老师的教诲。」佐为…徐老师他很认真的在指导我…虽然我整整一年没有对弈,没想到心境稳定後,行棋会差这麽多。
「去弄点小酒一起喝吧。」收拾棋子。
「是!」
新月笑脸下,徐彰元突然开口:「你很喜欢那首曲子。」
「…呃…原来老师知道啊。」每天晚上都坐在屋顶上吹洋埙。
替自己满上一杯酒,微微一笑:「这个家说大是满大的,说小也就你我两人。」
「抱歉,吵到老师了。」
「…呵呵,别这麽说…以後我就没什麽机会听到了。」举杯,喝乾。
光笑笑…其实老师是很喜欢热闹的人:「老师想听吗?我现在去拿来。」
「也好。」
看着少年澹定的背影…不再老是风风火火的。经过一年的休息,佐为先生的传人,长大了。
同样的曲子,单纯的旋律……随着秋夜晚风,呜呜鸣响…
我是风筝,即使风停之後坠毁也无所谓。
一年,我想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迎接下一次失去…
既然有了心理准备,就回应他吧,至少让他感觉到快乐。
只要在坠毁之前,将一点一滴镌刻进记忆深处,这样,我就能凭藉回忆活下去…
我的生活方式并没有改变,只是风停之後,多记忆一个人而已。
徐彰元凝望夜空,虽然这孩子是长大了,有方向了,但是做大人的实在不了解他在想什麽…不过不管什麽事情,老站在原地动不了,也不是办法…即使不是非常理想的决定,或许也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注意到徐老师担忧自己的神情,光缓缓结束乐曲,拿起小酒瓶……
以往都是各自喝各自的…一年来,第一次替老师斟酒。
跪坐行了一个大礼,双手将酒杯举高过头顶:「老师…谢谢。」低着头。
徐彰元着实怔愣了一会儿…随即莞尔一笑:「傻孩子…」接过,一饮而尽。
抬头,蹙眉:「老师酒别老是喝这麽快,对身体不好。」
「啐…你还是快点走吧!老爱管我!」
「明明就很舍不得我。」噘嘴。
「谁说我舍不得!哼…」死不承认!
良久後,徐彰元微微叹口气:「……不知道该怎麽做的时候,就回来吧…唉,我没有儿子…虽然女儿有女儿的好,但是一直想要个儿子…」
「老师…」睁大眼睛,非常惊讶。
「你在我身边,这一年,我真的很愉快。」恍惚中…语调突然苍老了不少…
「…」佐为…老师他真的待我很好。
「我想有儿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仰望苍穹:「不管到了什麽年纪啊,离别总会让人惆怅。」
老师他并没有直接说出,他把我当儿子…事实上与徐老师相处的时间,早已超过与塔矢老师相处的时间…老师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光有些发懵…………宁静片刻後,缓缓地开口…
「…我的父亲…为了替母亲与我们兄弟俩争取逃亡时间而死…」没想到可以说得这麽平静,知道老师继续听着,也为自己满上一杯:「父亲大喊着要母亲带我跟哥哥先逃命的表情…至今我还常常梦见。」
这孩子…日本的讨债集团这麽凶恶吗…
「後来母亲想要跟父亲共存亡,安置好我们之後,打算回到父亲身边。」真不可思议,我好平静:「但是最後他还是死在我跟哥哥面前。」
「小光…」
愣住,随即:「哈,老师第一次这麽叫我呢…真好。」眼神犹疑了一会儿後……随即决心:「老师…你知道吗…我亲手杀了我哥哥。」神色黯然。
「……一定有很多内情。」明天就要走了,趁今晚说出来也好。
「嗯,我知道没有人有权力扼刹另一个生命,即便是吃饭也要对大自然怀着感恩的心情…但是,当时…」就着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热烈的口感给自己带来勇气:「哥哥求我杀了他,因为他知道已经受了重伤的自己会拖累我,血的味道引来猎犬…我跟成群的猎犬搏斗着,护卫着哥哥…但是…真的撑不住了…」
「慢慢说…说不完可以不用走啦!哈哈!」舒缓紧张。
卷起眉毛:「就说您舍不得我,还不承认…」越说越小声…末了正色:「哥哥说横竖都要死,死在敌人手上不如死在我手上…我一开始不肯,佐为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嚷着『万万不可』…但是…那一刻,我觉得我真的了解哥哥的心情,所以我还是动手了。其实在我心底深处也觉得…换做我受了重伤,也一定会要求哥哥杀了我…而且与其要我抛弃兄弟…我还是…唉…总之我就是做不到。」神色悲凄却平静…语声黯然:「哥哥…不断说服我,说只要我活着,他会跟着我活着…我从来没有想过,当自己对亲爱的人说出『我爱你』这样温暖的话语时,竟然同时要结束对方的性命…有时候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很残忍…」
「不是那样的,小光。」原来这就是这孩子一直以来的心理压力,即使只是个少年,也很可能背负着大人意想不到的悲伤:「残忍的不是你们兄弟俩任何一个人,残忍的是那些敌人,不是吗?若不是他们,你们兄弟俩说不定现在正快快乐乐的下着心爱的围棋。你们都没有做错,父亲保护妻儿是天经地义、母亲选择与父亲共存亡是情深意重、哥哥不愿意屈服於恶势力是浩然正气,」认真看着小光:「弟弟完成哥哥灭亲的遗愿是--勇者不惧。」
愣住:「………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因为你今天是第一次说出来吧,我只是很客观的评论状况。」
「不…我跟塔矢说过。」虽然是被强迫的:「他没特别对这件事情评论什麽…」
徐彰元笑笑,却很认真:「但是他并没有因为你杀了自己的哥哥而害怕与你相处,不是吗?就日本的媒体看来,你们俩关系一直很好。」开导中:「或许以塔矢亮的人生阅历还给不出勇者不惧这样的评价,但很明显的他知道不是你家任何一个成员的错,不是吗?」
光只是愣愣地盯着白瓷酒杯:「……勇者不惧…这评价还真高,在子罕篇吧…我之所以会被困扰这麽久,是因为没有先做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因为冷静的哥哥先帮我思考了前面两项…」在危急的当口没时间多费唇舌,翡翠直接告诉我结论是『勇者不惧』,并且要我执行…
「假如我当时听佐为的话,直接逃走呢?他说…是他决定丢下兄弟的,与我无关……我当然知道他是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希望这样我会好过一些…」
徐彰元淡淡一笑:「那表示他比你了解你哥哥,你哥哥当时只希望你能活命,自己怎样其实都无所谓,佐为比你先认清局势,但是相对的,他没有你哥哥这麽了解你,这些…至少『在那个当下』是这样。」
光有些呆滞地用心思考:「…老师的意思是说,佐为怕往後我无法摆脱阴霾,再也站不起来…所以才会在危急当口…把丢下小亮的责任往身上揽…不让我下杀手。」
我因为局势混乱几乎已经失去理性,根本无法抛下翡翠,只想留在翡翠身边,在那个当下佐为的确比我了解翡翠…但是我跟翡翠毕竟是双胞胎,即使我再怎麽混乱,一直保持冷静的翡翠知道我一定能够重新振作,因为易地而处,他也会在杀了我之後再站起来…虽然…要花很多时间。
秋风卷起了几片庭院里的落叶,也带来了新的飘零…怅然若失的季节。
「…怎麽好像食物链…呵。」扒扒头发,多年来的心结,原来这麽简单。
徐彰元微微一笑:「看来你突破了一层心理障碍,我想佐为与你的家人都会很高兴。其实说穿了,就是在那个当下,你哥哥想信任你,佐为想保护你…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为你着想,不是吗?」
「…呵,好像真的是这样,我真笨,五年了才想通。」这实在是…哎…
徐彰元满上了酒杯,抿着:「也不是你自己想通的,还不是多亏我,哈!」顿一顿,微微疑惑:「你刚刚说…五年…」小光不是从很小就住在棋会所吗…个人资料上写的四岁遭逢家变…四岁…五年?
光斟酌着…老师是真心待自己好,跟明子阿姨一样…实在不想隐瞒,况且老师刚刚才替我打开一个心结…
「我的公开资料…绝大部分都伪造过…」看向身边的洋埙:「我是窟卢塔族极少数存活的後裔。」
「…原来如此,战争的确很容易让人迷惑,没想到当时还小的你还能保持善良的心性,除了你的本性纯美之外,佐为的引领功不可没。」倒也没有很惊讶的语调。
「嗯,我也是这麽认为……明子阿姨与塔矢都知道我的事情,只有塔矢老师还不知道…不过我想也不是很重要…」
「哈、哈,对他这样追逐神乎其技的男人来说,的确不重要。」
卷起眉毛:「老师不也一样只在追求神乎其技…」
「我比行洋风趣多了!我喝咖啡、品酒、听歌剧、泡温泉…我是很会享受人生的。」扳着手指列举兴趣…
「是、是、是…」光微笑着拿起洋埙,看向老师:「虽然老师不知道有儿子是什麽感觉,只能猜个大概,但是我曾经有过爸爸,所以我知道喔…跟老师在一起的感觉与跟爸爸在一起的感觉一样!」
洋埙即兴的吹奏声…安心而宽厚的旋律,与刚刚的宁静绝望完全不同。
在韩国待了一年,受到徐老师关照就不必说了,永夏与秀英也都很照顾我。呵呵…当初在秀策事件时完全没想过,有一天会跟永夏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人生的境遇真的很奇妙…那家伙现在中国话是可以说了,写字完全不行…毕竟时间太短了吧。
徐彰元看着身边的少年,满意地莞尔一笑…这孩子,呵呵。
窟卢塔族的後裔,五年前…这样的年纪…洋埙…迅速学习各项技能的智慧…哈、不会吧?
我完全不懂音乐,但是真的很美妙,每晚听着入睡感觉悲伤却平静。
原来如此…全世界都在找的人,就在我的眼前…猎人协会当时也一直在搜寻…我也有接到通知…
反正小光刚刚只说他是後裔,也没说是谁,我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谁管他猎人协会,天晓得值不值得信任。
嗯,他是小光,就这样安稳过日子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