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三十三

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三十三

沿路她不时探头留意外头的动静,沉春将一切收尽眼底,似笑非笑,偶尔斜瞄她蠢蠢欲动的脑袋。

「是要记住路线好逃走吗?」他喊,声音在风声萧萧中有些模糊不清。

她表情困惑回过头。的确,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逃脱这男人的手掌心,但她一心挂念袁苍的安危,无暇顾及自己。何况她手无寸铁,沉春又是那麽深不可测。

她转回头望急速消逝的风景,哀怨的吐出一口气。

「……没有。」

沉春饶富兴味的「哦」了声,腿夹紧马腹陡地加速,一个颠簸她差点整个人翻出马车外。惊魂未定的盯着男人貌似愉悦的背影,只听对方慵懒的提醒。

「把头伸出来小心被削掉脑袋,进去吧。」

给疾驰的马车晃得懵了,她乾脆的答应,「喔,好。」坐进去後闲得发慌,从怀里掏出黑色的锦囊把玩,作工精细的刺绣令她看得出神,她一辈子没看过这麽美丽的东西,不晓得拥有它的人会是什麽模样。

她想起生死未卜的娘亲,顿时伤感,将锦囊抵在唇边一吻。少了袁苍她顿时失去方向,只能任由眼前的局势摆布,是好是坏,她说不个准。她盯着车顶发愣,紧攥着让手给温热的小黑囊,一边吟起诗来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过多久,马车爬上一个坡後速度渐缓,她听沉春撒开嗓子喊「我回来啦开门」後,总算没再听见蹄声。她一坐起来觉得晕头转向,习惯晃动的状态突然的平稳令她胸口郁闷作呕。

她拨开帘子,触目所及是一片树林,直挺挺光秃秃的立着。铺满薄雪的小路迳直通往笨重栅栏守在外头的一栋木屋,院子坐着一个娇小瘦弱的孩子,年方荳蔻,神态如同仓皇的鸟儿,扔下手里的活吃力的推开栅栏。

沉春稳妥的唤马前行,接着俐落的跃下马,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出车外。尽管动作相当粗鲁,却没弄疼她。只是她被那孩子的美貌给惊呆了,墨发红唇,眼若星子,她何德何能接二连三撞见美若天仙的人。

那孩子一脸担忧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沉春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发。

「我带这家伙回来帮你打杂。」男人喜怒无常,前一秒还喊杀,这一秒笑得温和。

美丽的孩子脸上忧色并未卸下,「……你真把人给掳来了?」

闻言沉春面无表情,但浑身僵硬。

孩子垂下眼,「你别骗我说是人家自己和你回来。你这个性根本不会有人和你走,铁定是强迫人家来的吧?」温顺无害的孩子出乎预料的一针见血。

「我找了个人替你分担杂事,怎麽你还不开心啊。」他不悦的嘀咕,却没有大发脾气。

「快点让人家回去,沉春。」孩子的语气微弱却坚定。

沉春扯扯嘴角,别过头没看孩子。她听两人的谈话,静静凝视闷不吭声的男人良久。他背地里隐瞒这姑娘干这勾当,但听着听着,又觉得这男人其实是为这孩子着想。她心里忍不住想到面恶心善的袁苍,於是鬼使神差的开口。

「我没关系的。」

说完不只是她,其他两人皆满脸错愕。她话才说完便後悔了,但骑虎难下。

「……我在路上遇到了强盗,是他恰好路过顺手相救,为了报答救命恩情,我便随他回来。」不擅长说谎的她胡诌一通,不敢直视孩子清澈的目光,只好貌似感激的盯着沉春看。

沉春顺水推舟,「没错。」或许也有同样的想法,回答铿锵有力。

孩子剪水双瞳盯着沉春,放弃似的叹口气,走到她面前欠身,「我叫栖玉,姊姊你饿了吧?我去替你准备些东西吃。」说完便自个儿进了屋子,留她和沉春站在原地。

沉春一改先前的温顺,朝她一瞥,口吻不太客气,「你替我解了这危,是有何居心?」

她缩了下肩膀,「我没什麽居心,就是觉得你和这小姑娘说话的样子,其实也不太像是个坏人。」

沉春冷冷笑了声,「你这说法,估计什麽坏的都能给你看成好的,你能好端端站在这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

听他口出恶言她也不计较,毕竟袁苍的安危是她目前所挂心的。她担忧的望着门口看,盼望能盯出一个袁苍来。无奈盯得眼都酸了,还是不见人影,她不禁感到着急,带着点怪罪看向眼神锐利审视她的男人。

「我们和你无怨无仇,为什麽你要这样做呢……」

栖玉正好出来喊了两人进去,沉春扬起笑容应付,一边朝她低声道:「没为什麽,就是正好你们出现在我眼前而已。」见她愁眉苦脸,沉春嘱咐,「别难过了,既来之则安之,快和我进去。」

她叹口气,吞吞吐吐,「……我说,要是我乖乖配合,你会不会放我走?」

提起脚步正要进去的沉春顿了顿,回眸又是一笑,「放你走,让你去报官吗?别傻了。」

屋内小却整洁,一切井然有序,想必栖玉平常对於整理一点也不含糊。栖玉领她到桌旁坐下,替她斟茶,小巧无暇的脸蛋恬淡。怎麽这样的孩子会和沉春住在一起呢?谅她挠破头也想不出来。

「谢谢。」

栖玉笑了笑,「我去拿些吃的出来。」

於她旋身之际,她好似看见栖玉袖口落下什麽,她好奇的捡起来,发现是洁白的羽毛。她将羽毛摆到一旁小口啜饮起茶,没过多久那根羽毛便被风吹得不知去向。她眯起眼望着羽毛飘得甚高,心想,自己才从桃花境中挣脱,没想到瞬间又落入另外一个人手中。

沉春替自己斟茶,老神在在,她猜这档事他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她见男人嘴角噙上笑,不一会儿那丁点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後来她再仔细一点看,原来是沉春的嘴角不笑也是稍稍扬起的,才造成了随时随地都是好脾气的错觉。

「我说──」

「再说一句话,就当心你的舌头。」

她只能愕然瞪着男人蜷着唇尾威胁,却无计可施。

栖玉恰好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包子,「来,趁热吃吧。」

沉春没等盘子放妥便抓了几个狼吞虎咽,她小心翼翼咬下一口,里头的馅饱满泛出阵阵香气,吃了几日馒头饿得发慌,慢慢也学沉春两三口解决一个包子。

栖玉问起她的名字,她据实以报,一松懈下来连无家可归也一并说出了。三个人很快便把十来个包子吃得一乾二净,她想自己吃人包子吃得这麽爽快,也该做点表示,便向栖玉自告奋勇去洗了盘子。

栖玉还是放不下心,过不久怯怯凑在她身旁,两个人开始聊起天来。原来栖玉在半年前为沉春所救,对她的遭遇心有戚戚。年幼失怙恃的栖玉失足跌入河里,被眼尖的沉春一把捞起,并好心收留她。两个人相安无事的一同生活,只是栖玉身体孱弱,不能操劳过度,因此只要栖玉一忙起家务,沉春便会出手阻止。

「沉春就是喜欢胡乱操心。」栖玉首次流露出孩童的稚气,噘起嘴不满的报怨。

「原来这人也是会替人操心的啊。」她喟叹。

「可不是?嘴是坏了点,但他心眼其实挺好的。只不过……」栖玉欲言又止,看她小脸写满苦恼,她也大概猜到一些。

手里纯熟的搓着碗,她问,「沉春怎麽会干这档子事,可是有难言之隐?」这附近也算是偏僻了,鲜有人烟,大概是正当活儿干不下去,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栖玉摇摇头,一脸无奈,「才不是呢。他这人个性闲不下来,嫌日子顺遂,这才异想天开。」

闻言她只想,日子过得太沉闷因而衍生出这念头的沉春,简直是惊世奇葩

「沉春他其实也就是这样,什麽都想去试,无论好的坏的。」栖玉蓦地垂下眼,似乎想起什麽事来,「……或许是因为过去不够放肆的缘故。」

那「放肆」二字令她想起妖冶盛放的桃树,以及陶夭化作花瓣消失无踪之际,疑句恨恨的「日日与君老」。她慢慢感到难以呼吸,眼前弥漫起一阵泪雾。对陶夭暧昧而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呼之欲出的那一霎那便夭折,而她一直没有调适过来,连日来的煎熬此刻涌上心头,化作眼泪婆娑而下。

栖玉见她泪眼汪汪,一脸着急,只能用衣袖擦去她颊上不断滑下的泪水。她只是呜咽着哭泣,哭到眼窝紧绷疼痛不已,只要想起被困在那处的时候,她便难以释怀。痛快的发泄完了以後她愣愣盯着栖玉,打着小小的嗝,意识到自己在初识的孩子面前哭得肝肠寸断,一时间赧然,面红耳赤结巴道谢。

「说出来吧,说出来或许会好过一点。」

她张大眼看着善解人意的栖玉,险些又按捺不住泪意来。她有口难言,抽咽了会儿,摇摇头。

「只怕说来话长……」

栖玉体贴的不再过问,而外头发生了些骚动,他们循声探去,发现沉春不知何时已站在桌上,浑身充满戒备与门口的黑衣男人对峙。那抹像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身影肩头虽然站着一只圆滚滚的红雀,不起波澜的面庞和高大的身材仍令她喜出望外。

「--袁苍!」

顾不得情势险恶,她忘情冲向袁苍,没留意到一旁的沉春已经出掌,见杀出个程咬金措不及防。她忽地感到背上一阵剧痛,喉头腥甜,眼前一切变色,她一头栽入袁苍怀中。

「……唉,早知道就在路上先解决她了。」失去意识前,她听见沉春又嘀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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