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二十八

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二十八

寒冷逐渐麻痹她所有知觉,到後来仅凭本能前进,只能从几株徒留骨干的枯树推测是不是在原地徘徊。初见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呢。她浑浑噩噩的想,如果像那时决定沉眠於此的话,那个人是不是也会如愿出现?

几次回首,早不见马车踪迹,後悔的余地被断得一乾二净,她却不觉何碍之有。原先是想把陶夭带回去让母亲瞧瞧,若是袁苍有意,捎上他也行;偏偏她忘记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行者也提过陶夭那副心肠貌似玲珑,实则愚钝如岩。数之不尽的日子能滴水穿石,当然也可以让那样的人变得不懂变通。

如果能见上面,一定要好好念上他一番。

「陶夭……」

如果留在那里的陶夭只能沦为回忆的阶下囚,那麽她想要是能将他带离这块桃花境,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忽地一阵狂风大作,刮得她步履蹒跚,莫名的她想起同样某个时刻,桃花开得放肆如斯,陶夭处在纷乱的花瓣中却没给乱了心神,眼神清冷。她跌坐在雪中,晃眼以为白花花的雪片是他的衣摆,远方模糊的树影是他的黑发--

但那抹红呢?

「你这样子,如果我没出现的话该怎办才好?」

埋怨的语调,渐歇的风势,清晰的身影。

她不敢眨眼,深怕一眨便眨去面前苦笑的幻影,他正缓缓靠近自己,蹲下身来与她齐高。

不禁欣喜若狂,「是你。」

陶夭眼眸歛了歛。

「……从我有意识以来,只知道若想拥有一样事物,唯有将之占有一途。但人又复杂得多了,光是又爱又恨就能让他们耗尽生命,哪里来的余力可以明白什麽叫有舍有得?我向来认为那是超脱於七情六慾外,过於高尚的情操,所以我以为我能够驾轻就熟,」光洁如玉的面容多出些许阴霾,「但原来我也学不会呢。」

她不得语,伸直手时想说不定会透过雪白的身影,但指尖不偏不倚歇在对方脸颊上头时,她发现浅浅的余温栖於上头,而且原来陶夭再冷,也冷不过冰天雪地。

「我也是。」她喟然,「所以才折回来。」

陶夭眼中唯有哀愁沉载,她不解怔望,而後听见他的回答後,笑意疾速枯萎在唇上。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再往前进了。」

她不安。

陶夭的手覆於她之上,状似梦呓,「我慢慢和你说吧。在你未降临在这世上之前,我和某个人做了约定。那个人掌控人的生老病死,他要谁的命,向来是手到擒来,不容许有任何蹉跎。我有求於他,和他做了交易……如果他答应放了沧海的妻子一马,我便将千年道行双手奉给他。」

她想说话,可是话一到舌尖便涩了,涩得黏住双唇无法启齿。

「他乐於接收,但又告诉我,阳寿尽的,不是她,是沧海。他将会死在战场,为不重用他的国家牺牲,而战场的孤魂野鬼永生永世不得超生--」陶夭说,捏紧她的手,没什麽痛觉传来,反而胸口紧得让视线随之狭隘起来,「於是我求他别让沧海沦落至此,他笑着问我还要用什麽交换,我说我最珍贵的早给他了。他後来耸肩说,不打紧,想让沧海不用受那些苦,就用我的魂魄来换,要是愿意的话,说不定也能让我一嚐步入轮回的滋味。反正我这样的妖精,这世上有或没有其实无异。」

并没有问他答应了没有,答案早呼之欲出。陶夭扬起嘴角,朱红刺痛她的双眼。她细细咀嚼这一番话,接着将手颤抖着抽出,陶夭并没阻止。

她怅然若失的问,「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他静默了一瞬间。

「……因为我不甘心。」

「不甘心?」

她还是不懂,留意到陶夭的身子忽然有所变化,由衣角一寸一寸隐没於苍白之中,他自己也注意到了,没再多说什麽,缄默着。她表情茫然失索,从来没了解过心系的对方一举一动,乃至只字片语,她都似懂非懂的听了,却怎麽也嚼不出其中滋味。

一直以旁观者看他为谁喜悦,为谁伤神,终至颓落。

她连哀伤都感到困惑。

远方多出两抹影子,一抹鲜红是孙悟空,另一抹深色的那是袁苍,面无表情盯着这里看,但她隐约能感受到绝望正刻不容缓压垮那副伟岸身躯。一起被抛下了呢。纵使待在陶夭身边最久的人是他,却是丝毫无挽留之意,彷佛早已对这局面心灰意冷。她想起梦里窥见的,於陶夭失踪之际如常的姿态,不是不在乎,而是对无法做任何干预透彻的觉悟。

孙悟空奔向这里,目光难解,然而却未出手干涉分毫。他身上的红让雪花浸得黯淡,金瞳里没有惊愕,只有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才有的冷静,以及些许的无奈。该不会他其实是知情的?她这麽想,不免觉得迷惘起来,然後愈发欲振乏力。

原来一切已注定。

她扯开过於乾涩的嗓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些话呢……」譬如说,想亲吻他眉间的冲动日益浓烈,以及无能为力对他的寂寞坐视不管。

陶夭只是以温润的视线,像要活吞她一般贪婪的盯着。她束手无策的跪坐原地,揪住他的发想挽留他,饶是如此,乌丝还是无情的消散於空气中。混乱的紧闭双眼後再睁开,一切了然无痕,仅能记得最後一刻,如丝绢撕裂的声音凑在耳边低喃: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老。」

霎那之间她恍然大悟,悟後是怎麽也止不住的泪水,但渗过的嘴角却是如陶夭消失前刻那般释然。

眼泪热的时间过短,转眼便作霜。

孙悟空眼眶红了一圈,盯着空气里失神道,「……真是太不够义气了,陶老妖。居然少跟俺说和那劳啥子阎罗订下的约……老孙还自认为什麽都知道了呢。」他沉重的吁口气,神色复杂。

袁苍的脸上没有任何喜哀,他安静的立在一旁,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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