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蹲下，而後跃身而上，是不是就能够靠近你一点？
01.
「耶！抓到了！抓到了！」善韬开心的跳跃在半空中，用小手捧着刚刚等待许久才抓到的玩意儿，一路上发出着乒乒乓乓的声响，开心的奔跑回草地旁的教室。
现在是暑假，也是安亲班的下课时间。
在这忙碌的台北城，寒暑假可以说是小孩子最开心的时间，孩子们可以恣意的玩耍，恣意的挥霍着自己的时间，安亲班在暑假就宛如孩子们的天堂，只要把每天定量的作业做完後，给老师盖个章，便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里随意的玩耍，而孩子们最爱的便是建筑旁那片广大的草地。
在这里，孩子们可以将自己的小手浸泡在颜料中，而後开心的涂抹在画纸上，不管是印象派还是立体派，开心的独自欣赏。
也可以拿起草地旁的棒球棒，如同电视转播里的棒球选手般，在加油声中打出全垒打。
也可以让自己浸淫在满坑满谷的书丛中，猎取无尽的知识宝藏。
这里，是孩子们的快乐天堂。
安亲班位在城市边缘的半山腰上，是一栋独栋的棕红色建筑，它的色彩在太阳的照耀下，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圣诞节的错觉，如此的具有欢乐气息，而红色建筑旁有一片广阔的草地，草地因为断层的关系有着高低不同的景色，靠近教室较为高的草地，是短短的矮草，颜色较为单调，有着代表生生不息的淡绿色，而低平面的低地则显得零乱许多，深浅交杂着，很少人会跑过去，因为里头据说还藏着从前顽皮孩子们设下的小小陷阱。
「飞飞？飞飞？」善韬在教室里找不到女孩，便冲到了教室外的走廊，眼光四处的寻找着，终於在一排置物柜的前方找到了女孩。
「飞飞，你看你看我抓到什麽？」善韬紧盯着包裹在手中的金龟子，没有抬头看眼前唤着的人儿，只因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手中的小生命飞走。
闱欣正头靠在墙边旁的置物柜上看着窗外，一片粉红色的天空投射在她诺大的黑眼球里，太阳正陪着她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她喜欢这个时间，她喜欢看着太阳落下，那暖暖的橘红色光芒总是温暖着她。
善韬等了很久，兴奋的心情多少都被消磨了，嘟着嘴，抬头看了看闱欣，这才发现闱欣还呆呆的看着窗外，似乎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善韬生气的用屁股撞了撞闱欣的屁股，女孩重心不稳的往旁边偏了一步，差点摔倒。
「不要吵我啦！臭牛奶！」闱欣臭着一张脸瞪了善韬一眼，红润的小嘴如樱桃般，就算生气也显得煞是可爱。
「我不是臭牛奶，我每天都有洗澡，我很香喔！不然你闻闻看阿！」善韬大声的对着闱欣说，伸起自己的手臂，将自己的胳肢窝靠了过去，女孩捏起了自己的鼻子，又再一次地瞪了善韬一眼。
男孩喜欢这样的逗弄着女孩，他喜欢看她瞪着他的眼球里只存在自己的身影，自己独占了她所有的视线，独占。
善韬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像是宣示着胜利。
「你在看什麽？」善韬疑惑的问着眼前表情认真看着窗外的女孩儿。
「我在看天空阿！是草莓口味的。」闱欣愣愣的看着窗外说着。
「天空又吃不到！这个比较有趣啦！你看！」而後善韬将手放在闱欣面前的窗户玻璃上，一只有着黄铜色斑纹的绿色影子在闱欣面前晃着，女孩惊恐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干嘛啦！」闱欣看着善韬，露出一脸恶心。
「金龟子啊！」善韬的手插在身後，嘻嘻哈哈的笑着，金龟子飞到了善韬的鼻头上。
「哼！不理你了啦！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虫子了！牛奶是大笨蛋！大坏蛋！」女孩气呼呼的大声说着，而後转身跑上了楼。
善韬看闱欣那气的红通通的脸颊，得意的开心着，也踏起步伐的追了上去。
落日下晕红的光线从楼梯间的窗透了进来，照在女孩儿草莓红的格子裙上，男孩儿追在後头，突然「碰！」的一声，石头的楼梯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男孩紧张的看着前方趴在石阶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孩，心头担心地卖力的向前奔跑。
突然间，男孩踩了个空，原先坚硬且冰冷的石阶突然间变成波浪状的极光，银白色的，男孩重重的跌在地板上，试图靠近眼前的女孩，却一步也无法向前。
女孩的身影渐渐的动了，男孩睁大着眼睛，直盯着看，满是惊讶。
女孩的身躯下是刚刚男孩抓到的金龟子，金龟子变得好巨大，身上背着女孩冲破了窗户，远远而去。
女孩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啊！」一个哀嚎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卧房里，在小夜灯下微弱的光芒下，一个长发男子坐起了身，如同吸血鬼般肤色苍白的男子，迷蒙的黑眼环顾着四周，他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眼角边缘，有种黏腻以及湿润。
是眼泪。
男子缓缓的往床边移动着，穿上了灰白相间的拖鞋，走下床往厨房而去，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杯冰开水。
「又是这个梦。」男子咕哝着，边喝着玻璃杯中的冰开水，水很冰，冰的让善韬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看见自己的手臂充满了汗珠，汗珠是冻的，是刚刚的梦所遗留下来的，一个跟了他好多年的梦。
而後男子又躺回了床上，然而却翻来覆去迟迟得无法再次入眠，都是刚刚的梦害的，让善韬又更思念起记忆中的那个女孩，那个总是有着ㄧ脸悲伤却美丽的女孩。
似乎已经有两年没有再作这个梦了，然而最近它却时不时地侵袭着他。
有人说，记忆最深的人总是会在梦里出现。
而唯一在他梦里出现的就是这个女孩。
一个他儿时的玩伴，一个与他有着儿时约定的女孩儿。
在每次惊醒後，善韬总会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以及满身的冷汗，而冷静过後的惆怅感是随之而来的。
「闱欣。」善韬在脑海里找到与这个与女孩有所连结的名字。
昨夜的雨已经在不久前停止了，窗外安安静静的令人忘记不久前还大雨滂沱，唯独叶片上还留下了小小的露珠。
就像方才的梦一样，很容易令人以为不曾发生，然而脸颊上的泪珠却是证明。
善韬看着窗外微微的透亮了起来，已经是破晓时分了。
外头没有急速亮起的晨阳，反倒是一大片柔软的蓝以及清凉的风。
许久的无法入眠，终於让善韬不甘愿的坐起了身子，他开始背诵着关於那名字的一切。
最後一次见面，夏日的午後雷阵雨正下着。
那年的他们，十二岁。
男孩嘟着嘴，坐在草地旁的一处遮蔽物下，手里吃着厨房阿姨刚烤出来热腾腾的饼乾，雨滴不停的落在叶片上，滴在嫩芽旁，善韬听见身後一个蹦蹦的脚步声靠了过来。
善韬转过头去。
闱欣绑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套黄色的小洋装，这套洋装跟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这是她最喜欢的衣服。
女孩粉肤色的臂膀露了出来，手臂上有着一个看似翅膀的小胎记，这也是善韬替她取作飞飞的原因，因为闱欣常说有这两个小翅膀她就可以飞上天了，那时的两个人还天真的想在云朵里钻。
这是一个很天真的年纪，充满想像力的年纪。
闱欣走到善韬的身旁，与善韬并肩而坐。
男孩拿起一块饼乾，递了过去，女孩没有接过，男孩随意地将手伸了回来，一口吃了下去，饼乾在男孩的嘴里发出了阵阵的酥脆声响。
男孩偷偷的瞄着女孩，眼角余光男孩看见女孩起伏着的背影，一滴豆大的泪珠掉在女孩的裙摆上。
一滴豆大的承载着难过的眼泪。
「飞飞，你怎麽了？」男孩紧张的摸了摸口袋，然而只掏出一张破碎的纸条，而且还是飞飞上课传给她的纸条。
「飞飞，不要哭啦！你怎麽了？」善韬紧张的继续问着，抓着女孩的手臂摇了摇，女孩整个身体被他晃动着。
女孩依然哭泣着，没有搭理男孩。
泪珠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女孩的裙摆上，粉肤色的小手紧抓着前缘的裙摆，很紧很紧。
「飞飞，你怎麽了啦？你再不说我要去抓金龟子喔！」滂沱的大雨已经歇停了，善韬嘴里碎完了最後一片饼乾，起了身，拍了拍裤子上不小心被溅到的雨水。
「你不说我要去抓金龟子罗！」善韬故意说得缓慢说得很大声，似乎是为了引起闱欣的注意。
女孩抽搐了几声，缓缓地停止了哭泣，却一动也不动的，姿势僵硬的像是一座雕像，静静的坐在木椅上。
善韬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她依然没有说话。
「不理你了啦！爱哭鬼！」在说後面三个字的时候善韬特别放大了音量，有点暧昧也有点挑衅。
善韬转过身去，让自己背对着女孩，抬起了脚往前走了一步。
突然间他感觉身後有样东西拉扯住自己，他疑惑的转了头，发现闱欣小巧而粉肤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角，抓得很紧很用力。
「牛奶......我要搬家了。」小女孩从嘴巴里嚅嚅的吐出这几个字，眼角又再一次的泛着泪光，一涡涡的红在眼周围起了涟漪。
毕竟在儿童小小的世界里，搬家这等事就等同於是永远的别离。
「搬家？」善韬惊讶的转过身来，视线沿着闱欣抓住自己衣角的小手，看向女孩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像小兔子一般。
女孩轻轻的点了点头，善韬握住了女孩扯着自己的小手，蹲在女孩视线的前端。
两个人都沉甸甸低着脑袋，没有看彼此。
「牛奶......」一个轻柔而又甜腻的声音唤着，善韬抬起了头，女孩看见男孩的眼角也同自己闪着泪光。
「恩？」一个的低沉而圆弧的音调从善韬的喉咙里发出，带着疑惑也带着悲伤。
「你会不会忘记我？」这是对话中，女孩唯一一次正眼看着男孩，眼神认真也带着害怕，她害怕他接下来给的答案。
「不会。」善韬认真的回应着女孩儿，他看见女孩眼底仍存留的难过的以及未乾的泪珠，善韬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替她抹了抹。
而後将手指比成了一个六，女孩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善韬示意要女孩跟着照做。
「我们来打勾勾盖印章！谁也不可以忘记谁！」善韬边说边用着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闱欣的指头，两个人大拇指的指腹对着彼此紧紧的按压，口中吐出的稚嫩童言童语回荡在四周。
女孩露出了笑容，如灿阳般。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女孩跟男孩要了刚刚口袋里的废纸，一连串的数字写在上头。
「可是我没有手机。」善韬耸了耸肩的看着闱欣，把纸条拿在手上，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的背了下来。
「我会等你！」闱欣突如期来的话语让善韬吓了一跳，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认真的表情让他笑了出来。
「不要笑！我们打过勾勾了！」闱欣嘟着嘴的说着，声音里除了认真以外还夹带着另一种的情绪，一种无法解释的情绪。
夏日的风吹过挂在屋檐旁的风铃，风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旋律飘荡在两人之间。
─那天你坚定我们打过勾勾，谁都不能忘记彼此。
─可是为什麽，我打去的电话却始终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