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光角落 — 微光角落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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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角落20

20

整理了桌面,我叫元元帮忙,把一整袋的垃圾先提出去,今天生意很冷清,因为正值跨年夜,根本没有人要来逛婚纱店,所以刚好可以大扫除。为了慰劳我们这些没办法出去狂欢的可怜虫,碧姊晚上请大家在店里吃饭,但那也不过就是打通电话叫披萨外卖而已;只是有总好过没有,为了晚上的「大餐」,也为了明天之後,整家店要有一年里的新气象,所以我们依然卖力工作,从里到外、从三楼到一楼,全都打扫得乾乾净净。

「可恶。」我刚把橱窗擦好,正打算歇一会,却听到阿唐在挂上电话後啐了一口,嚷嚷着说今晚的比萨大餐泡汤了。

「怎麽了?」一脸纳闷,我问。她说刚刚客人打电话来,问今晚几点打烊,有没有正常营业,如果方便,他们想来看婚纱照的修片。

「跨年夜来看婚纱照?有没有这麽穷极无聊,居然把这个当成跨年节目?」我也笑着,走过去,瞧瞧阿唐刚在便条纸上写下的注记,结果却看到于旭文的名字。

「这男的声音听起来挺闷的,我看大概也无奈到不行。」阿唐苦笑。脑筋动得很快的她,立刻就已经勾勒出一个想像画面,说:「于先生可能非常想去哪里跨年,甚至也已经着手安排计划,想给女朋友一个惊喜,毕竟这可能是他们都还单身时的最後一个跨年夜了,因此一定要好好珍惜一下,否则等踏进爱情的坟墓之後,可就不会再有什麽庆祝跨年的兴致了。不过未来的于太太却不这麽想,她一定觉得,正因为是单身时代的最後一个跨年夜,所以更非得做点与众不同的事情不可,什麽演唱会、晚会之类的活动,去了也只是人挤人,还要被偷吃豆腐,与其去参加那些,不如把未来老公带着,一起到婚纱店去看看照片修得如何,这样反而还更有纪念性一点。」

「听起来还不赖,算是挺别致的庆祝方式噢?」我苦笑,心里知道,实情应该不太可能如阿唐所揣测,于旭文再怎麽蠢,也不可能把这个当成庆祝跨年的方式。

「对他们而言很特别,但是对我们来说就烂死了。」她「哼」了一声,说:「有客人在的话,我们就不能关起门来吃大餐了啦!」

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尤其当元元听说披萨大餐可能得取消时,更是差点哭了出来。我自告奋勇,说反正这位于先生既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老朋友,不必那麽见外,今晚的大餐当然还是可以照旧,如果他们来到店里,由我负责招呼就好。

「我会帮你跟老板说一声,多加一千块钱年终奖金。」其实自己也很想吃披萨的碧姊,居然用感恩的表情看着我。

「从今以後,我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你。」然後是元元抱着我。

「我可以帮你多留一块披萨,还帮你微波加热,顺便个人再附赠你一杯便利店的抹茶拿铁。」然後阿唐诚恳地说。

「没什麽好表达我诚挚的谢意,我只能答应你一件事,」结果小婕最没诚意,她说:「我不会把你上次偷抹鼻屎在展示婚纱上面的那件事告诉别人的。」

我有时真的不由得要怀疑,到底自己是否能算得上是非常了解于旭文这个人,光从他挑选女人的眼光这一点,就让我狐疑不已。

从坐在大沙发区开始,我就听到瑾瑜不断抱怨,说那天摄影师有多麽不够专业,怎麽那样的光影下也在按快门,明明就不够亮,拍出来的人物,脸孔都黑了半边;而修片的人显然也不够仔细,脸上的细纹都还在,而背景的景深又没加强,这样一来会让主角变得不够明显云云。

我一边笑着,耐心听她罗嗦,但也同时提出指正,如果是我们这边的疏失,当然要记录下来,并且加以改善,但如果只是客人的吹毛求疵,虽然不会跟客人大小声地回嘴,可是至少也要把自己的立场表达清楚,不能让别人白白地污蔑了我们的专业形象。

「这张照片的发型很糟糕耶,头发的卷度完全没抓出来。」她从头到尾都在挑剔,但我真的很想跟她说,其实这些造型在拍照前,新娘秘书一定有拿镜子给她确认过,如果当时无误的话,那现在到底她要怪谁?

「算了,算了,你先去旁边等着,我自己挑,挑好了再跟你说吧。」最後是她先不耐烦,居然挥挥手,叫我走开,完全不像上次我们见面时的亲昵与熟络。

在另一边的大桌,碧姊她们每个人都气得全身发抖,几乎就想站起身,冲过来把瑾瑜乱刀分屍了,但我笑笑地摇头,要她们消消气,也没什麽好争的,客人当然有权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跟意见,我们能配合多少,尽量去做到,那也就是了。回头,我看见于旭文一脸不高兴,也不情不愿地坐在瑾瑜身边,他朝我看了一眼,眼神里像是在徵询:我可以在这里杀人吗?

没有给他太多回应,就怕露出马脚。连跟我只见第一次面的阿昇,在饭店大厅那短短的几分钟内,都可以看出我与于旭文之间关系匪浅,那麽碧姊她们这些与我朝夕相处的女人们,当然更有可能瞧出破绽。

我对他耸个肩,用眼神示意,叫他自己保重,然後走回同事这边。不过因为要待命,怕那位千金大小姐随时叫唤,所以我不敢伸手去拿披萨,却只喝了几口可乐。

「我怎麽记得,她上次来的时候还对你非常客气的样子,歆霓姊长、歆霓姊短地一直称呼,结果现在却颐指气使,好像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元元忍不住小声问我。

「天晓得,大概是吃错什麽药了吧。」我摇头。心想,看来不只是对我,连于旭文今天这个跨年夜都很难过,想到这里,不禁对他感到同情不已,虽然知道他们要相偕来挑片时,我的心情瞬间又跌落谷底,整个人情绪几乎都快失控,还一个人躲在厕所里调适了很久,才勉强能再带着笑容走出来,但现在我却又不怎麽生气了,反而还对他多了一点同情。原来,就算你们在一起跨年,但也不会比较快乐嘛!我心里这麽想着。

前几天的平安夜与圣诞节,听说瑾瑜的店里忙翻了,根本不可能有空,而于旭文原本也问我有没有安排节目,会不会想去哪里走走的,但我说婚纱业者不会放圣诞节假期,相反地,这种温馨浪漫的节日,才会让店里生意更好,所以也没能碰面。我们不再提起上次争吵的事,他在那次吵架後,又隔了两天,只传了一封讯息给我,问:『无论还能剩下什麽,但我愿意把最好的都留给你。』那封讯息我没回,但看着寥寥几个字,却又哭了很久。圣诞节假期,我已经不想再吵架,因为或许就像阿昇说的,如果到了故事的最後,我们终究什麽也不剩下,那麽,至少可以努力一点,让短暂的回忆里都还充满喜悦。

我说这两天要忙,实在很抱歉,而他也说没关系,却在圣诞节过後的第二天,快递送来一只好大的布娃娃,是我大学时代很喜欢的加菲猫。布娃娃的包装纸里,附上了一张卡片,写着:『我从上千上万的布娃娃里找到它,因为它曾是你的最爱,又刚好有很大的肚子,可以装得下我想对你说的、满满的思念。』

那只加菲猫,现在占据了我半张床的大小,但却一点也没有很挤的感觉,这几天,每到睡前,我总是摸摸它的肚子,想知道有没有变得更大一点。

「给点意见,不要光坐在那里发呆好不好?」带着焦躁的口气,瑾瑜的声音回响在我的现实世界里,她叫于旭文过来发表意见,但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一副意兴阑珊,对每一张都不置可否,说:「其实我觉得都差不多。」

「什麽叫做都差不多?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在看?」瑾瑜的语气更高亢了些,她原本就习惯皱眉的,现在眉心更凝,忍不住脾气,就在沙发上,满怀着抱怨之意,说:「你看这一张,我的手臂都没修好,看起来这麽粗,但是另外这一张有注意到,明显就瘦了很多,这样怎麽会是差不多?」

「谁会在翻你婚纱照的时候,特别去注意手粗不粗呢?」于旭文也皱着眉头。

「是女人就会。」她接口很快,又说:「不要忘了,结婚的时候,我有多少同学都会来,到时候大家都会看到。」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我们都能听得很仔细。我大概猜得到,于旭文一定会认为,就算大家都看到,那也不会怎麽样。关於这一点,其实我可以理解瑾瑜的心态,谁不希望婚纱照里的自己,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这样的作品里,又怎麽容得下半点瑕疵?但我也不能不站在方大哥的角度想,他的摄影技术真的已经很棒了,多年经验累积下来,他擅长捕捉那些瞬间里的永恒,而且对自己要求既高,当然对後制的部份也相对关心,要说後制人员不够小心,没有每张照片都加以留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手臂的粗细,这是每个女人都关切的焦点,他们更不敢大意,因此,总结起来,我觉得瑾瑜可能根本上,今天的心情就不太好,所以现在会有诸多抱怨,说穿了或许不过也就只是迁怒而已。

喝着可乐,我一边盘算,他们预计的结婚日期是在二月份的农历过年之前,那也就是说,距今只剩一个月又多一点,一切都已相当急迫,据我所知,于旭文还没发出帖子,搞不好连印都还没印,然後喜饼款式也没挑定,甚至之前的餐厅问题都不知道解决了没。我摇摇头,心想他这下可得累死了。

「算了,如果你不想挑,或者没心情挑,乾脆就回去吧。」于旭文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疲惫,他似乎很懒得理会瑾瑜的不断怨怼。

「回去?我一整晚的工作都丢着,就是因为你老是催促,说什麽会来不及,结果你现在又说要回去?那我今晚的假不就白请了?」瑾瑜瞪眼。我不相信她是个这麽不要体面的人,但或许脾气真的上来了,因此音量也随之提高,坐在附近的我们这些人全都清楚听见了。

「你是店长,还需要跟谁请假?」于旭文还是皱着眉。

「店长就可以不用请假?我後面还有总公司耶,你以为我可以说走就走吗?那别人会怎麽想,这个你替我想过没有?」瑾瑜生气地说:「今天是什麽日子,是跨年夜,我们店里至少要营业到晚上十点,全部的人都忙翻了,我不在店里照看生意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现在来到这里,才看不到半小时,你却跟我说要回去?」

「你如果没有好心情,不管看什麽照片,也都不会满意的。」

「那你就好好检讨一下,是谁让我没有好心情的。」她霍然起身,脸上满是怒意,骂着:「可不可以不要什麽事都拿来烦我?是不是没有我帮忙出主意,你就没办法把事情办好?拜托,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可不可以多替别人想想?喜帖名单我老早给你了,那你就去搞定呀,喜饼的样式我不是也说过了,为什麽你那边又有问题?老早都讲过了,有很多事情,你直接跟我爸妈那边知会一声就好,他们喜欢乱出主意,你也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反正要结婚的是我们嘛。我叫你拿主意,你就不要去管别人有什麽废话,照我说的去办不就好了?」

我们这一桌的每个人,全都听得错愕不已,可是又不知道能怎麽办,只见瑾瑜怒气不息,又继续说:「上次桌数的问题,我是不是也跟你提过?我爸那边道场的人很多,至少需要四十桌,再加上其他的亲友,合计是五十桌左右。当初你爸妈也点头的,可是这两天又一直有意见,说什麽负担太大。拜托,我有叫你自己买单吗?就跟你说过,这些钱我可以帮忙支付,你干嘛要犹豫半天?事情不是这样做的,好吗?就跟办一次活动一样,你把问题想好,把要留意的细节注意到,该把事情分配给谁,就直接交代下去,然後一一去验收成果就好了。全都要揽在身上的话,你自己没先累死,我在旁边看着看着,都看得快要烦死了。」

听到这里,我几乎已经忍不住,很想站起来替于旭文说几句话。瑾瑜说的那些,虽然不无道理,但如果不是她只会一直在旁边「看着看着」,那麽于旭文又何必把事情全都揽在身上?她可以忙於自己的事业与工作,那于旭文难道就活该要蜡烛两头烧?而且有些观念,瑾瑜根本就没搞懂,就算再不喜欢别人的插手,但结婚绝对不是两个人爱怎样就能怎样的事,双方家长通常才是左右婚礼模式的关键人物,她连这个都没搞懂,却一股劲地逼着未婚夫去办事,那又算什麽意思?

「算了,我不想在这里跟你争吵,反正讲了你也不见得会听。」结果一直在大声骂人的瑾瑜却忽然说她不想吵架了,抓起沙发上的皮包,她转身离去前,只丢下这几句:「叫他们把这些照片,全都用光碟片烧录起来,然後寄给我,不管它能不能外流,反正一句话,看要多少钱,老娘买得起。其他的一切,你自己去看着办,办法我都跟你说过了,要不要听也随便你。我下个星期就出国,三个礼拜後,进教堂前,你就最好都搞得定,不然我看你怎麽跟我爸妈交代。」

-待续-

结婚,从来都只是两个人的事,也应该只是这两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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