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超就寝前,习惯先饮上一杯,方才安稳入梦。
坐在榻上,梁超卸了鞋袜,准备宽衣。
一旁的小桌前,白璃背对着他,酒壶轻倾,纯净透明的黄酒就流泄进了小酒杯。
一个不留神,白璃从袖里攒出一个白色药包,掺进酒里,先是点点白末,而後溶解殆尽。
瓷器清脆的碰撞声,在如此宁静的气氛里,却恰到好处。
那尾巴被收在红绒布镶着金色印花的囊中,搁在梁超的枕边,白璃进帐时就已察觉,叮叮当当的铃声是尾巴在召唤着她,不断传入耳内。
捧着酒壶和酒杯,白璃转身走近梁超。
「白姑娘,这些天可苦了你了,往後的日子,还请你多忍耐了。」接过酒,梁超饮了一口。
「将军可别这麽说,是白璃甘愿来的。」她颔首,嘴边轻笑。
「这几日梁某时常睡不安稳,饮了酒却还是难耐。唉……」
「白璃时常看见夜晚时分,将军的帐内还点着灯,想将军必定是辗转难眠,白璃换过了酒,望将军今夜有个好梦。」她笑靥一开,再为梁超斟满了酒。
梁超大笑,那豪迈的笑声有如壮阔山河:「好!好啊!白姑娘的心真是比绣花针还要细!」
「将军客气了,这是白璃应当做的。」
「梁某在此敬过白姑娘!」一饮而尽,却丝毫不觉有何不对劲。
白璃看在眼里,内心是一阵狂喜。
告辞後,红唇咧了开,她心里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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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大帐的烛火灭了,立在月色下,凝固如黑夜。
帐内杯、壶落地,一片狼藉,梁超瘫在榻上沉沉睡去。
榻前立了一个纤细的人影,白璃弯腰轻探,见梁超果真深深入梦,轻按住右臂衣袖,小心翼翼伸手越过梁超的头,纤细的指尖将要勾到那枕边的锦囊。
瞬间,大掌一把握住白璃如玉枝的手踝,白璃一惊,未将手抽回,停滞在空中,瞪大眼望着梁超。
难道药效未起作用?她呼吸渐促。
但梁超的双眼紧闭,呼吸依然平稳,还是在梦乡不错。
左手轻握住梁超紧握的大掌,右手稍稍紧缩,轻盈滑出,再将梁超的大手安置好,向前倾身,食指缠上了锦囊的红绳。
不料,梁超右臂一举,便勒住了白璃的柳腰,一扯,白璃窈窕如落花的身子便挨上了梁超的胸膛。
白璃瞪大双眼,赶紧望向梁超。梁超双眼半睁半闭,口中喃喃:「美人……这麽晚了……上哪儿?」
髭须掩盖下,那声音模模糊糊,白璃无法认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身子越是用力的想离开,那手臂的力道便加强。
她流畅的跃上那榻,侧身撑卧在梁超的身旁,乌黑柔顺的发丝流泻下来,拂上梁超的脸颊,那荷花的清香便阵阵迎人,月光漏了点进来,照着白璃脸的轮廓散着银白色的光晕,梁超半睁着眼,仰头看她,一双魅眸柔情似水的瞅着他,浓浓的笑意绣在脸上,他还以为是梦。
止不住眼前的慾望,一个转身,梁超将白璃覆在身下,脸轻凑近她洁净无瑕的脸,白璃盈盈水波的眼正勾着他,如凝脂的左手若有似无的抚着梁超的脸,那神情是多麽让人想疼惜,右手悄悄滑到榻边,原本修长纤细的五指,瞬间变成了五只尖锐如匕首的爪子。
她不动声色,瞬间,爪子已举到梁超的胸前,但却被一把剑给抵制住,无法再前进。梁超左手反手握住剑柄,抵着白璃的爪子,白璃轻笑,一个旋身便跳到了一旁的檀木桌上。
「果然是你这妖孽!」梁超站在榻上,喘着气,剑尖指着白璃,喝斥着。
一跃,梁超持剑朝白璃刺去,她一个弯身躲过攻势,抓住梁超的手,将爪子往他胸前迈。
梁超从裤袋拔出一把短匕首,抵住白璃的爪子,奋力向前一推,白璃往後甩到了帐门口,她瞅着梁超似笑非笑,锦囊从她的白袖里滑到掌上,在指尖晃,似乎在挑衅着他。
梁超将剑举高,怒吼一声,想再冲向白璃,心脏却一锁,皱紧眉头,痛苦的抚着胸,他呜耶着跪了下来,冷汗直冒,愤恨的瞪着离他几尺,傲视着他的白璃。
「那药,可不仅让您安然入梦呢,怕将军您待会儿是想动也动不了了。」她从容地解开锦囊,一尾银色发着亮光的羽状物从锦囊里浮了出来,一瞬间,整个漆黑的大帐,便染上了这银光,变得明朗。
那尾巴逐渐膨胀,白璃伸手将它接了过去,它窜入白璃的体内消失不见了,帐内快速被黑暗吞噬。
梁超愤恨的将匕首朝她扔去,那匕首穿越白璃的脸,直接扎在帐上,而白璃却毫发无伤。
白璃转身走到帐门,就要离去,她深知现在为自己争取的时间还来得及,来得及,也许还能救到孟旭。
身後梁超狂妄的笑声突然窜起,像沸腾的岩浆冒着汹涌放肆的滚烫泡沫要从水底奋起,气势逼人的令门前的白璃停下了脚步,月光将她的影拉长,停在梁超蔑笑的脸上。
「妖,还想救人呢。书上说九尾白狐重情义,看似真不假,你如何能救他呢?」梁超抚着胸,调整了姿势,盘坐在桌上。
见白璃不答话,他的笑意越加狂妄,悄悄将手探入腰际,掏出了一瓶装着绿色液体的玻璃瓶,涂抹在长剑上,他们说那是神农氏的血,能够杀妖。
「从你踏入此处,我便在军营外设了捉妖阵,我并不急着捉你,你是逃不了的,狐妖。」他看向白璃,眼神狡诈如饥饿的狼。
她扬起头,悲伤地望着那抹哀戚的月。
逃不了了……她赌上的是她的命,既然赌上了,就难逃命劫向她索债,这是她已经做好的觉悟。
她想起了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眼。
梁超掷起长剑,怒喝一声,强忍着心的刺痛,步如疾风,快速向她砍去。
转眼,人头落地。
他低头定睛一看,却是他营内士兵的人头,那眼神乌黑空洞,不到几秒,人头像中了毒般发黑,连同那无头的躯体,倒在地上抽蓄,接着便散成一股黑烟,消失了,他握着剑的手青筋毕露,狠狠地颤抖。
一排高大的黑影在梁超面前遮住了白璃的身影,他抬头一望,挡在白璃身後的,是她当初蛊惑了的那群黑衣人,被她取了魂魄,各个眼神发黑,面容苍白,如同一具具人形的魁儡,像有千万条丝操控着他们。
梁超眼前开始模糊,咬紧牙关,终於不敌体内的毒,跪了下来,阖眼前他隐约见到白璃雪白色的罗裙像雪地里的冰雾,朝月色的方向散去。
「狐妖……你……救不了他……」嘴里噙着一丝笑,他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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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旭垂着头,手和身子被绳索紧紧绑在梁上,发丝散在脸上,有些凌乱,紧闭着眼,他疲惫的睡着。
一个纤长的影,半遮住了孟旭脸上的月光,那影站在帐门口,漠视着眼前处境狼狈的男人,他不解,月色下的他,就像心事一轮。
爱了白璃,他可以不度彼岸,坠入轮回,也可以不在三生石上刻下缘分,羡煞旁人,她走,他便跟,就这样浪迹一生。甘愿,是他最轻描淡写却入木三分的二字。
千年前,他听说白璃难逃一场情劫,没想到这场劫像场雨,来的又急又快,说快不快,却又姗姗来迟了千年。
拖着亮着银光的袍,他缓慢却悠然的踱向孟旭,悄然无声,她恋着他什麽?
俯身,漠雪飞望着孟旭一身颓然,若有所思,那双灰眸目光如刃的瞅着他。
像是被那眼神惊动,孟旭惺忪的双眼渐渐张开,见眼前一个高大的黑影,随即仰头,却对上那双锋利的眼睛,吃惊地向後一震,後脑杓险些撞上了梁子。
「谁!」孟旭奋力的想摆脱绳索,但那绳索不为所动,仍紧紧地将他困在那,他挣扎着。
漠雪飞弯下腰,伸手一把扣住他的脸颊,逼迫孟旭直视着他,那气势迫人,他对孟旭一笑,带着几分邪气,几分讥讽,几分蔑视,孟旭咬紧牙,恨恨地瞪着他。
漠雪飞的眼光一闪,眸子发着银紫色的亮光,直视着他的双眼,像迷魂药,忽近忽远,忽明忽暗,孟旭只觉得全身无力,昏了过去。
「我真的不懂。」漠雪飞扣着他的脸,打量着。
这男人脸上点点血污,却仍不挡五官的精致,轮廓既深刻又柔和,有些阳刚,像个胡人。
他手指轻放,孟旭的脸又再度垂了下来。
他站直了身子,绕过梁柱,修长纤细的指尖换成了尖爪,一刃划下,绳索硬声断裂,孟旭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魁儡,像前无力地倒在地上。
漠雪飞收好爪子,俯视着孟旭无力瘫倒的身子,脸上是一阵冰冷,一手负在背後,从容的步回孟旭的身边。
他只是这样瞅着他,久久毫无动作。
夜里的风吹着有些凉,他的衣袖来回摆荡,孤影立在那儿,像冰柱。
顿时,右手的指尖煞那变成了五爪,风驰电掣之际,已伸向了孟旭的左背。
却在即将接触到他的那一刻,他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纤长乾净的五指。
他突然笑了,月色朦胧的照在他脸上,却增添了几分阴冷。
何德何能,他何德何能想杀了他,就让他背负着千年的情债坠入空门,但他一想到白璃眸子里的盈盈波光,他却被扯住了。
他将手伸向孟旭,却在手接触到他颈部的那一霎那,一阵强烈的刺痛感在指尖爆裂开来,扑鼻而来的是一股焦臭味。
他讶异的缩回手,见自己的手指淌出了黑血,冒出阵阵黑烟。
赶忙望向孟旭,吃了一惊,他後退一步。
孟旭的身上,从後颈开始,向全身爬满了鲜红色的符文,灼热地烙印在他身上,如燃烧的火龙,发着鲜红刺眼的光。
突然间,漠雪飞什麽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