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煊眸光幽远望着窗外，回想着和林巧薇认识的点滴。
医院是个容易让人感叹生命无常的地方，这两天特别容易想起和林巧薇相处的一切，一如过去照顾生病的父亲时，也是莫名计数起和父亲的交集，可惜……他和父亲的回忆少得可怜。
约莫等候两个小时，切片手术结束。病房里，邵煊伴坐床畔，切片手术後，林巧薇一头柔亮长发再次被剃去。
定位仪的头钉是直接打进皮下固定住头骨，卸下钉架後，前额和顶骨两侧分别留下四个钉孔，抹上药膏上裹上纱布，麻醉逐渐退去後，伤口开始作痛，林巧薇疼得全身颤抖，眼泪直直掉落，哭得不能自抑。
「我好丑！不要这样看我。」痛极的她不停发着小脾气，频频伸手推开邵煊，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麽悲惨的模样。
「你再推，明天我就去理个光头陪你丑！」轻按住她的手，他扳起脸佯怒问道：「今天生病的人换成我，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不会！我不会丢下你……」她毫不迟疑回答，这才控制自己压低声音啜泣。
邵煊侧身半躺到她身边，一手拄着下颏，以指节温柔拭去她的泪水，这几天，他签下的手术检查同意书也够多了，每读完书面列的可能并发症，脑出血、意识昏迷、死亡……读完手也软了，到底还要让她承受多少针扎的痛苦，才能永远脱离病痛的折磨？
「阿煊，手术中……我一直想着你的脸，告诉自己不能像第一次手术一样，醒来後忘记你的事。」林巧薇忆起手术过程，听见医生动钻钻她头骨的声音时，她神魂当下几乎分离。
「我相信医生，也相信你的心没那麽狠。」听见她手术中一直想着自己，邵煊眼角一酸几乎落泪，如果可以，他多想代替她承受一切。
听他声音微哽，林巧薇仰脸对上他盈溢柔情的双眸，缓缓吻上他的唇；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脚步声杂沓中，林裕福夫妇领了五、六个人进来。
没人喜欢自己的身体病痛被不相干的人看见！她面上微现惊慌，邵煊一脸不悦起身遮住她。
「巧薇啊，我是中药店的阿水伯，有没有好一点？」
「我是卖菜的张大婶……」
花篮、礼盒、水果一一上桌，放不下的摆到地面，来人围住病床自我介绍，邵煊见林巧薇神情茫然，显然不太认识这些人。
「巧薇哪有那麽会吃，都说探病人来就好，不用那麽厚礼数。」林裕福礼貌推辞，面上遮掩不住新官上任的得意。
「女儿吃不完，还有女婿啊，照顾病人也要精神和体力，都要补。」阿水伯拍拍邵煊的肩。
「检查结果怎样？」简月美在床畔坐下，满面担忧看着女儿。
「医生说报告三天後才会下来。」邵煊回答。
「这样呀……巧薇，妈妈托人自国外买了这个。」边说边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大瓶药，递向半躺床上的女儿。
药瓶中途被邵煊一把截走，「妈，别给巧薇吃来路不明的药。」
「什麽来路不明？这药在国外医学杂志研究证实过，可以有效提高病人疾病抵抗力，成份都是天然的，网路上也很多人印证它的疗效！」
「不能尽信偏方，再说网路上的印证也可以造假。」
竟敢当众顶嘴给她难堪！简月美气势一抬，尖声说道：「阿煊啊，我知道我以前买给巧薇的补品全被你丢了，你都不让她试，怎麽知道没效？生病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讲一堆大道理，那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它真的有效，如果你有给她吃，或许就不会这麽快复发！」
邵煊脸色一变，只因他不给她吃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肿瘤复发就是他的错？
「月美，别说了，那麽多人在场……阿煊，你也别那麽排斥，先收下来，详读说明书後再下定论。」林裕福见气氛尴尬，连忙介入排解。
「对啦对啦，国外的医学比我们进步，啊你就给巧薇试看看……」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阿煊啊……大婶跟你说，」卖菜大婶边说边挤到邵煊面前，在他手里塞入一本佛经，以苦口婆心的语调说道：「人会生病，是前世的业障没有消除乾净，这本经书给你，一天念个十次、二十次，念完记得把功德回向给巧薇，业障消除，病自然会好。」
邵煊神色复杂望着手中药瓶和佛经，心中怒气不断翻搅，转头望向妻子，却见她定定望着自己手中佛书和药瓶，眼底一片渴望。
对活下去的渴望！
怒火顿熄，喉头一苦，一路苦至心头，到口的拒绝全部哽住，他默默收下药和佛书退到一旁，看着简月美和林巧薇轻声说话，说没几句也红了眼眶。
是啊……没人会害自己的孩子，这些药价格绝对不菲，自己的固执也让岳父和岳母怨言颇多；而疾病的再复发，对病人生命、体力和信念皆是折磨，这一次他该软化吗？该再给她多一点的希望支撑吗？
折腾一个小时後，林裕福终於领着众人离开病房。
邵煊面带疲意在床边坐下，挑了颗苹果开始削皮，再次深思後以协调口气说道：「巧薇，这药我明天会请示医生，如果成份真的没问题，不会和医院给的药冲突，你再吃。」
「嗯……好，我听你的。」林巧薇面色微微黯下，心知不能尽信偏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苹果片，明明感觉指尖抓紧了，苹果还是从指间滑落被单上。
她脸上一慌，感觉麻木的症状更明显，手指无力到捏不住薄薄的苹果片，眸底的希望瞬间熄去。
邵煊心口揪疼着，连忙张臂搂住她鼓励道：「巧薇，别乱想，别放弃！好好配合医生检查，病会好起来的！」
「嗯，病会好起来的！等病好……我想……」眸底盈着泪光，她抬眸凝视他，他的神色坚定，无形间又予她一点镇定心魂的力量。
「想做什麽？」他柔声问。
「说了……你会笑我吗？」
「不会！傻瓜，我怎麽可能会笑你？」
「可是……不是多远大的梦想……」
「那有什麽关系？说来听听呀。」
「我……想开租书坊。」她忍住眼眶里的泪，不想哭给他看。
他愣了下，回想初遇她那天的景象，满地书籍，他笑她可以开租书坊，当时她的答案是就是想开租书坊！一直以为那只是玩笑话，没想到真的是她的心愿。
大学的她是学企管的，毕业後进入一家科技公司的人事部，虽然不记得自己六年的生命历程；但程序记忆还铭刻在她身体里，例如日常生活电器或电脑操作，重新学习後进步飞快，只是部份思维还是非常真纯。
偶而，他会想……失去六年记忆前的她，当时的愿望又是什麽？和他会有交集吗？
「高中很爱看漫画小说，想说开书坊可以租书赚钱，定期还有新书可以看，一举两得。」聊起以前的兴趣，林巧薇面带淡淡怀念，对她现状而言，高中不是距离太久的年代。
「这个愿望非常好，等病好，我们来筹备一间。」
「真的？」
「当然！全程设计监工，不收你半毛钱……等等！这样好像太便宜你了，每天十个吻如何？一直到老。」他朗声笑道，心里却闪过一丝懊悔，为什麽当初没将她想开书坊的话当真？
「好啊，一直到老。」她满脸期待的点头，心里构筑着最理想的租书坊蓝图，「我要软软的沙发，还要很多小抱枕，佐着咖啡香和钢琴乐音，让进来的人可以放松心情忘却烦恼，享受书中世界……」
「你这样设计，我怕有人进来会在你店里睡着。」
「那就准备几条小被子帮他们盖。」
还盖被哩！要不要顺便准备面纸擦口水？
竟然练起疯话来，但看着她神色焕然不同方才的萎靡，邵煊心里柔柔疼着……原来拥有梦想，才是改变人生的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