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家父母刚结束一趟长途旅游，平安返台，再加上沈奕瑒学成归国，好事成双，大夥便挑了个周末日子，一起上住家附近的火锅店享用大餐。
想当然耳，膝下子女都长大成人，为人父母者，难免会关心起孩子在成家立业方面的打算。
就在享用餐後甜点时，庄爸就先关心起自家么女来了，「小怡啊，怎麽你今天没有带伴过来？」
「伴？我哪来的伴啊？」庄歆怡对这话题毫无兴致，要不是问话的人是老爸，她早就不耐烦地翻白眼给他看了。
庄妈立刻接棒：「之前中秋节不是有个林先生送月饼礼盒过来，我看那年轻人做事勤勤恳恳，看起来个性又正直，挺不错的。」
庄歆怡咽下口中的冰淇淋，不以为然地回道：「妈，拜托！他只是我公司的前辈啦，今年初他才刚升店长，当然要好好公关一下啊。而且他又不只送我们家月饼，公司每个男女同事都有份。你可别想太多。」
「小怡，你今年也都二十三了。」庄爸摇头叹道。
「嗯，对啊。然後咧？」庄歆怡一脸不置可否的神情，爱理不理地耸肩。
「你还然後！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跟你爸生下小妍了！」
如果不是还在吃饭，庄歆怡真想伸手掏掏耳朵，她摇摇食指道：「妈，此言差矣。现在都什麽时代了？单身贵族可是最新潮流！」
庄妈气堵得不再多说，直接伸手拧了下她的耳朵。
庄歆怡的哎叫声尚未停下，沈妈又紧接着开口：「歆怡，那你觉得我家奕瑒怎麽样？」
从几个长辈的表情看来，他们对这项提议似乎并不意外，甚至乐见其成地微笑。
沈爸更是推波助澜地再补加一句：「歆怡，你也知道我跟沈妈从小就很喜欢你们姊妹俩，我们两家是多年邻居，如果能再结成亲家，也是美事一桩。」
但，这话听在沈奕瑒和庄歆怡耳里，根本就是极具爆炸性的惊吓，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哎唷，这怎麽可能啦！沈爸沈妈，不瞒你们说，在我眼里，沈奕瑒根本是『情同姊妹』好不好！我又不是同性恋。」
「爸、妈，你们可别任意坑害你们唯一儿子的人生啊！我对这种男人婆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两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拒绝，连带大损了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番。
家长们都听愣了，他们本想趁机给彼此目前都单身的儿女牵线，结果没想到却让当事人如此果断地推翻否决，说真的，心里真是既失落又错愕。
庄爸乾脆将目标转移到大女儿身上，希望向来懂事乖巧的她能够帮着劝劝我行我素惯了的妹妹，「小妍，你听听小怡说这什麽话！你觉得小怡跟奕瑒配不配？」
「啊……呃，这个嘛……」庄歆妍有种在课堂上分神却被老师抓包的心虚，只能支支吾吾地回应。
事实上，方才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店里装设在天花板上方的宽萤幕液晶电视萤幕上。此刻正在播映一个谈话性综艺节目，若是往常，她肯定会觉得无聊至极，但这次节目的探讨主题却牢牢揪住了她的目光──「女人离婚幸不幸？自主强女V.S.哀怨弃妇……」
主持人和现场来宾的对谈，她也或多或少听了一些，其中当然也不乏她心有所感、进而深刻认同的言论。
然而，愈往下看，她却蓦然发现，无论那些艺人的离婚经验再类似、诸多道理说得再头头是道，那些终归是别人的历练、别人的心情，与自己究竟有何相关？能够带给自己的实质帮助，又有多少呢？
庄歆怡是迄今为止唯一知道姊姊与姊夫离婚实情的人，顺着她的视线一瞧，当下就明白了姊姊何以会在大家难得聚餐时沉默地恍神，心中顿生不忍。
於是，她立刻在桌面下偷偷踢了姊姊一脚，嘴上故作感叹地说：「姊，你看爸妈是不是真的老了？我才二十有三，正值美丽自信轻熟女的大好光景，结果他们却偏偏对我的自由自在看不过眼，硬要把我和沈奕阳送作堆！天哪！光用想像的，我就快受不了了！」
「就是说嘛！我跟庄歆怡欸！歆研，你难道不觉得这种配对简直是灾难吗？」沈奕阳也顺道哀怨了一把，自然而然地往庄歆妍身侧一靠，寻求後援的意味明显。
「喂！沈奕阳，到底谁才是灾难的源头啊！你这家伙最好别搞不清楚状况！」
经由妹妹的「提醒」，庄歆妍立刻掌握了情况，笑了笑，替两人缓颊道：「爸妈、沈爸沈妈，我是觉得感情这回事，顺其自然才好。如果歆怡跟奕瑒对彼此都有感觉，不必其他人撮和，最後也会走到一块儿。」
「哎，我真是愈来愈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庄爸向来疼宠女儿，让她这麽一说，索性也不再多加逼迫。
但庄妈的反应就直接多了，「还顺其自然呢！先别提小怡简直玩野到没人管得住了，小妍，你跟典儒究竟要拖到什麽时候才想生孩子？之前问起，你们总是跟我说快了、快了，快到两、三年过去都还没见到我外孙的影子……」
「小妍，你也知道爸爸一向不喜欢罗嗦太多，可是你妈说得也是，现在不早点生，等你成为高龄产妇了，只会让自己更辛苦。」
显而易见，这把火看样子是延烧到自己身上了。庄歆妍却是有苦说不出，她该怎麽对爸妈开口她和典儒其实已经等同离婚的事实？
在这五年的短命婚姻中，典儒确实也尽了最大诚意孝敬岳父母，让他们满心欢喜；若是现在告诉爸妈，他们看重的外子再也不会回来，而他们想像中的外孙也将永远不会出世，他们心里该有多伤心、多难过……
不管自己愿意与否，离婚终究是他们夫妻间的决定，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心爱的家人为此操心难过。可是，她又能怎麽办……也许瞒得了一时，但能瞒过一世吗？
庄歆怡眼见姊姊陷入为难，连忙挺身而出，丢出不负责任说法：「妈！就算结了婚又怎样？现在外面顶客族也一堆啊。是说生小孩也没什麽了不起的，当了父母以後，也只会有源源不绝的大小麻烦要处理而已。」
「庄歆怡，你一天不惹我生气就浑身甘苦是不是？」
「呵呵，你看看、你看看，生了个孝顺听话的小孩就算了，像我这款老是气得妈妈生皱纹的元凶，还不如早早塞回肚子里。妈，你说是不是？」庄歆怡马上捱近母亲身边调笑耍赖皮，让庄妈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捏了下她的鼻子了事。
眼看关於孩子的老话题让妹妹顺利扯过，平安过关的庄歆妍却也只是疲惫地笑了下，神情中有着袪除不尽的为难与煎熬。
她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任谁都不会发现她的郁郁寡欢。
可沈奕瑒注意到了。凝视着她欲言又止的侧脸，再加上这礼拜寄宿她家中的观察及发现，心中的疑惑更甚。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他出国之前，她明明是那麽幸福美满的姿态；为什麽现在的她却像蜕了一层皮，彷佛把那些单纯的快乐都从自己身上褪掉了？
她，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以他自小对她的了解，肯定有的，只是她不愿说出口。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从另一个人身上着手了……
趁庄歆怡起身上洗手间时，他也跟着离席，却是绕过了甜点水果区，来到女侧入口前堵人。
等庄歆怡洗好手一出来，看见守在女厕门口的他，大惊地倒弹了好大一下，「沈奕瑒，你是变态吗！出国留学就学了这招偷窥女生上厕所是吧！」
「呿！要偷窥我也不会选你。我们小时候一起洗过澡，那时候你的裸体就被我看光光了，现在看来也没多大长进，我的基本眼光还是有的。」沈奕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啐道，正因为与她太过熟稔，所以可以大肆耍恶毒也没关系。
「你这臭家伙！」庄歆怡二话不说就用力地一拳搥向他。
但这次，他居然没有躲，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傻楞楞地杵在原地挨揍！
庄歆怡吓了一跳，早知道他变得这麽阿呆，她就会收回几分力。可是，当他脑子里才冒出「糟糕了！」这个想法，拳头已经亲上他结实的腹肌。
「沈奕瑒，你──你不会躲啊！白痴喔！」
「嘿嘿，你揍都揍了，这下要怎麽赔偿我？」沈奕瑒却没有摆出苦瓜脸，反倒笑了，那抹诡谲的笑看起来很不怀好意。
「你到底想干嘛？」庄歆怡双臂环胸，挑眉反问。看样子，这小子出国念了几年书，人也变了不少。条件交换？嗯哼……
「我也没想怎样啦，就是想要跟你探听一件事。」
「什麽事？」
他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重点：「歆妍跟刘典儒到底是怎样？」
此话一出，庄歆怡顿时愣住了，她怎麽也没想到沈奕瑒堵她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难道姊姊已经跟他说了……可是不对啊，如果他早已知情，干嘛还多此一举地跑来向她确认？
脑子里转了转，庄歆怡决定先按兵不动，「你对我姊和姊夫的事这麽好奇干嘛？」
「我怀疑他们之间其实出了问题……如果不是离婚，最起码也是分居。」沈奕瑒乾脆说出自己的推论。
「……」一时之间，庄歆怡怔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知道我上礼拜一直借住在歆妍那里，但刘典儒的东西我竟然一样都找不到。别说浴室里的牙刷漱口杯只有歆妍一个人的，连衣橱里都不见半套男性衣物，更别说只放着女鞋的鞋柜了。这不是很诡异吗？我还吵着要看她这几年的照片，但她拿给我的相簿里居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不，应该说，刘典儒这个人根本从她的生活空间中『消失』了。」
听着沈奕瑒面色凝重地说着种种观察，庄歆怡只能惊诧不已地摇头，用一种看到外星人般的目光盯着他，「沈奕瑒，我能不能问你──你究竟在想什麽啊？我姊是已经结婚的人妻欸！她婚後生活过得怎样，根本不关你的事吧！」
「你说得对，基本上是这样没错。」他点头回道。
「基本上？」她听出了弦外之音。
「任何人的婚姻都应该被尊重。可一旦婚姻触礁了，谁都是自由的，曾经的另一半也无从干涉，不是吗？」沈奕瑒说得笃定，但他脸上那种誓在必得的神色，却让庄歆怡心惊不已。
「喂！沈奕瑒，我都还没说我姊已经离婚了，你就在想着怎麽横刀夺爱，你这种死小三的态度有多欠扁，你知道吗？」
「哦！所以，真的被我说中了吗？」岂料沈奕瑒却像事不关己般地摸着下巴，接着问出更令人吐血的话来：「那她去户政事务所办妥手续了吗？离婚跟结婚一样，都要登记了才算数。」
「你！」庄歆妍没料到自己竟在无意间中了招，把姊姊的底牌都掀了，气呼呼地再抡起一拳揍过去。这回倒是让他手脚伶俐地闪开了。
「歆怡，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歆妍，这点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但那是以前啊！一个高中小毛头幼稚的『喜欢』，谁会认真地当一回事啊！」庄歆怡觉得自诩坚强的心智受到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你的脑子是灌了水泥还是装了豆腐？为什麽连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刚才你爸妈还在一头热地设法把我们绑在一起，你忘罗？别说我姊不会同意，你爸妈那一关就过不了！况且，我姊她压根不想让我爸妈知道这件事。」
「……」沈奕瑒沉默了。
他晓得庄歆怡说的都是事实，也是他将来势必面对的难题。但，他早在很久以前就下定了决心要爱她到底，这些阻力也早在意料之中，他没在怕的。
「我看，你还是早早认清现实，找个在条件各方面都适合你的──」
沈奕瑒打断她的忠告，几乎是宣示般地说：「你姊姊，庄歆妍，她就是我心里唯一认定的天作之合。」
「不会吧你……」庄歆怡当下倒抽了好大一口凉气。
「总之，我会看着办的。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嘛。」沈奕瑒像是想通了什麽，随即对她露出灿烂笑容，「我未来的小姨子，以後也要请你多多帮忙罗！」
语毕，他一派轻松地悠哉走回他们的餐桌边，留下脸色铁青的庄歆怡全身发冷般地猛搓双臂。
「真要命！这该死的混球，谁是他小姨子！他以为『小姨子』这称呼是可以随便喊的吗！」
她隐约有种预感，这不知好歹的臭家伙一定会把整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