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抵达庄歆妍的住处，沈奕瑒就直接冲进她家厨房，打开冰箱，掏出一大灌冰开水就仰头猛灌。
「奕瑒，你会不会太夸张啊！」庄歆妍忍不住暗笑，这小子真是怕辣又爱吃，结果一路上不知乾掉几瓶矿泉水，还唉唉苦叫，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我怎麽知道他们的口味会一点都没变，区区一碟凉拌青木瓜就让我的嘴唇肿得跟香肠一样！」沈奕瑒说得委屈。
「呵呵，我不是早劝过你别吃泰式料理了吗？活该。」庄歆妍也不想看他回国第一天就受罪，从冷冻库里挖出几颗冰块，拿手帕包着当克难冰袋，让他冰敷消肿。
「啧，我就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落井下石。」他抱怨完又耍赖般地恳求道：「歆妍，你帮我敷好不好？」
「你自己拿啦，又不是没长手！」她笑骂，「我可忙得很，要帮你拿乾净的棉被枕头，还得趁你洗澡的时候稍微清理一下客房，不然你今晚要睡哪？」
岂料沈奕瑒立刻补上一句：「我不能跟你挤同一张床睡觉吗？你不是说刘典儒人在国外出差？床他又用不到。」
庄歆妍闻言着实愣了好大一下，然後不禁笑出声来，「……奕瑒，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老爱黏在我身後跑的小孩子。」
「你的意思是说，你打从心里承认我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对吗？」
「那还用说，你今年都几岁了？别跟我说你是永远的青少年之类的。」话虽如此，但庄歆妍一如他小时候顺手拨乱他浏海的举动明显不具说服力。
「那你为什麽老是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态度面对我？」沈奕瑒有些懊恼地抓下她的手，语气相当不悦，神情是不被重视的沮丧。
「欸唷，话也不能这样讲嘛……你出生时我还抱过你哩！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成人的，记得吗？」她安慰地抚摸了下他的脸，「我们两家人都认识多久了，可以说熟到不能再熟──」
「那你跟从小疼到大的弟弟偶尔躺在床上纯聊天，到底有什麽问题？」好吧，既然她那麽喜欢当他姊姊，他也不介意顺势利用一下这个情结。「而且这样一来，你也不用忙着整理房间，开车来回往返台北、桃园，你就不累吗？」
「你……唉，算了、算了，看在你刚回国的份上，就破例一次，可是只限今天晚上而已喔！」庄歆妍无话可辩，实在是从小疼他成习惯了，就算那麽多年过去，还是无法对他失落的表情视若无睹。
「耶！歆妍，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沈奕瑒顿时开心了，抱起她旋转了一圈後，就吹着口哨，从行李箱中找出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澡去了。
「真是……完全被他吃定了……」庄歆妍笑着摇了摇头。
主卧房内附有一套卫浴，趁着他洗澡的同时，庄歆妍也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这阵子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确实需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等她套上睡衣，一边擦拭湿发一边回到房里，发现沈奕瑒早已盘腿坐在她的床上，但令她纳闷的是，他却是对着床头的那面白墙，一脸陷入沉思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还真把我家当成自个儿家里了。」她摇头失笑，迳自坐到梳妆台边，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歆妍，我觉得你家好像跟我上次来看到的有点不太一样。」老半天不言语的他一开口就是这麽一句。
「拜托，你上次来这里参观都什麽时候的事了？那时我和典儒才刚结婚……」即便是无意间提起他，她心上仍是一阵沉痛。但随即又想起奕瑒毕竟与她的「家务事」半点关系也没有，实在没必要拖下他淌混水，便强自撑起一抹笑，故作轻松地说：「屋里的家俱还不就是那些，既没多也没少。哪里不一样了？」
「不对，肯定少了些什麽。」沈奕瑒喃喃低语，视线在卧房里四下张望了一圈，不一会儿，他的目光定格在床头柜的那帧相框上，而相框里只有她一个人。
是了，这下他终於确定那股莫名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难怪他总觉得不对劲……就一对婚姻幸福美满的夫妻而言，她的卧房未免收拾得太「乾净」了些。
「你跟他的婚纱照，干嘛要收起来？」见她关上吹风机，正在梳理头发，他便侧转过身，向她抛出了这个问句。
庄歆妍梳到一半，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眼睫也不自觉地低垂下来，避开了梳妆镜中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目光。
「我怕半夜睡觉睡到一半，突然发生地震，婚纱照挂不住，从墙上砸下来，把我的脸压坏了。」
「哈哈……歆妍，我怎麽不知道你也有这麽幽默的一面？」明知道她不是有意说笑话，沈奕瑒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寄我篱下你还敢笑！」庄歆妍满腹气闷无处发泄，抓起鲨鱼夹匆匆别起头发後，快步走到床边对他进行枕头攻击。
「哎呀哎呀……对不起，是我的错，大人饶命啊！」沈奕瑒马上开口求饶，却也只是在床上滚个一、两圈做做样子，反正他皮糙肉厚，她再怎麽用力砸也不会痛。
「臭小子，下次再敢这样闹我试试看！」眼看教训得差不多了，庄歆妍站到床上，踢他屁股一脚，「闪边去啦，右边是我睡觉的位置。」
「喔，遵命。」沈奕瑒嘴上应了声，但还是维持着懒惰虫姿态，滚呀滚的，依她的吩咐将自己滚到床的左半边。
庄歆妍简直拿他没辄，摇头笑叹一声。由於她习惯在睡前翻一会儿书，又怕他会被自己干扰到睡不着，便说：「奕瑒，你搭飞机之前有没有去买眼罩？我还不打算马上睡，如果你怕床头灯太亮的话，可以去找出来戴。」
「不用了，我们分开那麽长一段时间，现在我回来了，不怕看太多，只怕看不够你。」沈奕瑒枕着双臂躺在她身畔，从他说话的口吻，很难判断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而已。
「少跟我来油嘴滑舌这一套，睡觉吧你！」她笑着轻敲他一记。
「我的时差还没调整回来啦，伦敦那里才下午三点多，要睡觉还太早。」
「那也是你的事，别吵我就行。」说完，她便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读起书来。
但沈奕瑒显然是左耳进右耳出，没多久又问：「歆妍，刘典儒不在家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度过每一个孤单的夜晚吗？」
「沈奕瑒，你耳朵没聋吧？我不是叫你别吵我看书吗？」庄歆妍颇受不了地回道，甚至没把书本往下挪动半分，但指尖的书页也没有翻动的迹象。
这下可好，拜他之赐，她连半个字也读不下去了。
同时，她心里也不由得纳闷起来，印象中这小子对典儒一向没好感，今天他是吃错了什麽药，怎麽才刚回国，却老是对她提起他的名字？
「如果我是他，我绝对不会放你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入睡。就算工作因素真的不得已，哪怕威胁利诱，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
「但，你并不是他。」庄歆妍没让他把话说完，啪的一声用力把书拍上他的脸。
沈奕瑒当下并没有立刻把书拿开，只是在忽然降临的沉默中，握住她抓紧被单的手，就那样轻柔地用掌心覆盖着她的激动。
「就因为我不是他，所以才说是『如果』嘛。」
「……闭嘴。」
「歆妍，你应该不知道吧？待在英国的日子，其实我常常会想起你。每一天，我都在倒数计时，想着究竟什麽时候才能回来？可每一天，我又都在怀疑，我是不是别回来比较好？」
「……」
「歆妍，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你把我当弟弟，可我毕竟不是你弟弟……」
「你累了，睡吧。晚安。」
她能说什麽？不，她什麽也不能说。说什麽都是错。
於是，她抽回了手，关熄了床头灯。
黑暗里，除了彼此相伴的吐息声，什麽也看不见、听不着，只有不甘沉眠的心思依旧躁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