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遗下了那奇怪的说话就转身离开,如同秋风一样,没有停驻在任何一个地方。
她停留过的地方再没有一丝温度,叶洛都几乎认为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可是女孩提出的问题都让他觉得太过真实,他可惜他答不上什麽来。
由於自己不能回答女孩的说话,他的心里有一根刺直直刺在心头上。直觉总是让他觉得这个女孩他不能忽略的人,当他预备要刻这些话在墓碑上的时候,也在心头上刻下同样的问题。
叶洛过了半才恢复工作,带着半点怀疑的心情看待女孩,那话怎可以写在墓志铭上?这是叶洛工作多年都未遇过的事情,经验告诉他,这是前所未有的。
整个工作的过程萦绕着女孩那柔弱的声线和那个不可能的问题,叶洛回到办公室让ANSON记下墓志铭的字。当ANSON笔录那段说话时,他的眼珠子几乎没掉下来。他再三地问叶洛来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毛病:「洛哥肯定没有记错?或是漏了什麽字?这……这不怎麽像是一句墓志铭中的句子耶!」他的语气带着不肯定,最主要的原因是女孩的问题如谜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猜不到半点用心。
「没有。我相信我的记忆力还没有退化的迹象。」叶洛已经没好气的样子再翻翻眼,谁不知道这句话是最最最最奇怪的墓志铭?谁会看过有如此的问题作一个墓志铭?
叶洛回头又处理其他杂务,纵然双手正在翻阅档案,可是脑正在思索这句话的真谛、女孩的用意。
ANSON依旧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皱着眉把叶洛刚才转述女孩的话抄下来。「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女生,怎麽会写这样的话?」自言自语的ANSON依然觉得不能接受,这可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奇异的墓志铭。拿这段话去让工友们刻在石碑上不就是会让他们笑话吗?
自杀的人最後所看到的,到底是什麽颜色?
别说ANSON听不懂,连在这个行业工作多年、拥有丰富经验的叶洛也搞不清楚。
只有一遍一遍在内心默默念着。
*
暗淡柔和的灯光令酒吧看起来很和谐,情歌的播放令酒吧餐厅的气氛充满浪漫的味道,缓慢又老旧的情歌依然受顾客欢迎,舞池里一双又一双的情侣就着音乐翩翩起舞。
叶洛下班时被同事拉到酒吧聊天消遣,他敌不过热情的邀请,只好答应。
架上墨镜的他令自己的视线更为灰暗,却可以为他遮掩着强烈刺眼的灯光。
当几个男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不难想像他们聊的事情不外乎是工作的趣事或是朋友们之间的事情,叶洛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生性不多言的他在这个时候他会当一个称职的聆听者,默默在一旁听朋友们诉说的事。他喜欢聆听多於说话,他实事求是,不喜欢有的没的都要搭上一句话。
朋友们说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当大家提及自己的事情也会表现得特别兴奋。「不就是嘛,不过最近工作很忙,都透不过气了。」
「对,近工作量增加了不少,不过上次由洛转过来的CASE比较麻烦。」其中一位同事兼好友抱怨,喝了几口啤酒的醉有点醉意、双颊通红,眼睛眯成一条线。
「刚转过来的档案嘛,不就是那个五年前患结肠癌的张先生?」叶洛这才第一次发言,声音比较慵懒。
「不就是啦!这个档案发生了问题,遗体还未完全腐化,可是家人却打算带走遗骨。」小林有点醉,所以拿起酒杯时都晃来晃去,提及这件事时更有点烦躁。「说明了不能随便带走,可是家人们总是跑到办事处理论,这些事情可不是我的问题,天知道是政府的条例规定了嘛!结果我被臭骂了一顿,明明就是法例规定了不许拾骨,又不是我订立法例,干什麽就是骂我?」小林愈骂愈起劲,饮几口啤酒,然後又吐几句话。
「嗯。」叶洛虚应一声,不打断他的话语。小林是同事中性格最火爆的,他清楚了解这个时候除了让他一口气诉说不满以外,并不能做些什麽,否则小林爆发的时候可是一发不可收拾。
「洛接的工作总是很麻烦,不单是这个张先生,最近你接的那个女孩叫什麽什麽嘛,那天我在写报告的时候听到有一个大婶在说她的事情,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只有十九岁而已,却已经有两次堕胎的经历,还不单是这样,她还有曾经入感化院的纪录。想不到外表看她斯文有礼,却有这样的过去。真的是人不可以貌相呐!」醉醺醺的小林说得兴致盎然、左摇右摆,身旁的友人多次把他扶好。
小林这番说话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趣,「对了,洛。虽然非办公时间不应该说一些工作的事情,听说你那个档案的墓志铭很奇怪,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另一名还没喝醉的朋友拿起啤酒,一饮而尽。简单的一句问句,勾起了那天女孩对叶洛说话的回忆。穿着套装打扮成熟但外貌却过份年轻的女孩,阴郁的站在树下远眺,口中吐露着的话带着近乎平淡的语气,连身旁的人也能沾染上那浓浓的愁绪。
拿起酒杯摇晃,叶洛有一点心不在焉,思绪顿时塞满了那个女孩的身影、女孩的表情。小林刚才的说话已让叶洛震惊,所以他有点接不下去,想了一会才回答:「嗯?ANSON那个八卦告诉你的?」叶洛有点意外别组的同事会知道这件事情,才不过是上午告诉ANSON,晚上就传遍大家的耳朵里。
ANSON是个做事勤快的好帮手,却是个大嘴巴。
「谁告诉我们这个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怎样想也想不到你会接下那女孩的男朋友的CASE,她男朋友当时很轰动呢,三料自杀,看到的时候都被吓了一大跳!」这个朋友的工作是救护员,也是比较喜欢八卦东西的人。他饶有兴致的继续说下去:「割脉、吃安眠药、烧炭,真的很可怕。」
叶洛再不回话,因为这个朋友的话,他陷入沉思中。
原来,那一个晚上新闻就是报导这件事情。死去的男生三料自杀,女朋友却堕胎两次,并曾经入过感化院。
他这个档案确实是复杂,然而,只要那个女生能付钱就好。
死亡距离他并不远,他每天都会接触这样的事情,可是听到女孩的男朋友的事情,却意外地令他感到死亡的可怕。
三料自杀,也对,难怪不要凭吊。
割脉、吃安眠药、烧炭。到底是什麽理由让他这麽坚决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相信无论是什麽样的理由,都不能说服他去认同三料自杀的行为,即使理由再动听、再也令他人信服,他相他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理解。
生命,对於每一个人也有着不同的意义,正如色彩,在每一个人眼中也不尽相同。
叶洛不其然想起了那女孩的话──「自杀的人最後所看到的,到底是什麽颜色?」
到底是什麽颜色呢?他不由自主的猜测着,灰白的事物不其然在心头漾开。
或者无论是什麽颜色都好,说不定那就是无限接近黑白的深红。
就像那一片秋天一样,永远让人无法理解。
而红色,就是他永远没法理解的颜色,正如女孩所问的问题,这个男生最後看到的色彩,叶洛永远也不会知道。
*
由於叶洛的眼疾,他要经常戴着墨镜阻挡强光,就是晚上也不得不带备,因为晚上的射灯和经过商店的橱窗的灯也会伤害他的眼睛。
晚上离开酒吧时,由於再架上墨镜,令视野更是朦胧,叶洛由同事送回家。
同事在叶落的家楼下与叶洛分别,叶洛看着对面朋友开设的咖啡室,咖啡室里的是暗淡的灯光。
他看看腕表,凌晨十二时正。然後看看马路两边的车辆,就跑到对面。
贝壳风铃仍是尽责地发出铃声,正在弯腰抹桌子的老板下意识的回过头。「客人对不起,我们已经……」然後老板看到叶洛笑意盎然的样子,准备说关店的话也就吞回肚子里去。
叶洛是习惯晚上看书,不过是在朋友的咖啡室里看,晚上朋友关店时也会一起帮忙。
「呵,阿轩不用我帮手关店了。」叶洛意思意思的挥挥手,作势要离去。在背着阿轩的同时,他强忍着笑意。
在厨房里忙着洗杯碟的小悦走出来,「还以为你今天不来,我还在想今天剩下的果汁要怎麽办。」小悦拿着一块碗布擦着一只碟子,梳着马尾的她对叶洛道。
「刚才被同事拉到吧里去。」叶洛在水吧里拿起一块桌布,自顾自的帮忙抹桌子。
三人一起收拾,不用太多时间就已经把店里都打扫一遍。
阿轩和叶洛仍旧坐在上回的那张桌子,阿悦到厨房拿出一些蛋糕和饮品,他们习惯打扫後吃过宵夜才离开。
叶洛看着隔邻空空如也的桌子若有所思。
他没忘记今天女孩那怪怪的说话,回想那两道问题,想得出神。
阿轩看着叶洛发愣,以为叶洛想起上回那个求职而惹起众人注目的少女,轻推了他一下,打趣道:「怎麽了?还惦记着那个蛮漂亮的室内设计师?」然後吃了一口意大利芝士蛋糕,这可是小悦今天特地留下来当宵夜的哩!
「什麽室内设计师?」坐在二人中间的阿悦听不明白,看到叶洛还未回神,她索性伸开手掌在他脸前扬了几下。
「嗯?」叶洛反射性的回应,但想得出神的他没有留意阿轩和小悦的对话。
总觉得有什麽是遗忘了,有些什麽事情,是应该连在一起的。
到底是什麽呢?
小悦有点不满,今天的叶洛失魂落魄,刚才大家打扫时的话也不多。「阿轩说你是不是在想室内设计师呐!」阿悦的声音很小,即使是话语中夹着不满的语气,仍是很小声。她是一个邻家女孩形的女生,就是很斯文大方的那种。就是因为这样的气质和容易相处的性格,才让阿轩在认识了不够一个月就展开热烈的追求。
叶洛听到室内设计师这一词,然後很自然就把她和今天那个说奇怪话语的女孩连在一起。就在那一刹,叶洛像是领悟了什麽似的。「是同一人。」他低语,阿轩和小悦只以为他在呓语。
再把二者的声音对比,耳力本来就比他人灵敏的他马上发现那天的设计师和今天的女孩是同一人。
心里被遗忘的终於记起,缺少的部份得以完全,叶洛觉得心里的结终於打开。抬头看见两位朋友不解的表情,他解释:「那个室内设计师今天来过我的办公室,他的男朋友就是早前轰动一时的三料自杀案的死者。」
「什麽?怎会这样巧?」阿轩见过那个女生,所以反应较大。
叶洛耸肩,依旧是平淡的态度,「我也不知道,但世事就是这样巧。」说罢,一口喝下果汁。
宵夜的时光就在三人愉快的聊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