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有一天,一通电话找来。我在一个假日的睡梦中被吵醒:
『喂,我阿本,请问你哪位?』
『阿本,我阿猴啦!好久不见啦,你还好吧?』话筒传来阿猴的声音。
『还好,就是忙了点!你这家伙大概不会没事打电话找我吧?』我笑着说。
『嗯,我是有事要找你,你知不知道曾小严住院了?』
『嗄?曾小严住院了,甚麽时候的事?是车祸吗?』我急着问。
「是生病,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私下有跟我谈过,希望你能来看他。」
「我当然会去啊!你现在在医院吗?曾小严是生甚麽病,严重吗?」我着急问着,以他的年纪,甚麽病需要住院?
『嗯,有点复杂耶,你来我再跟你详谈!我现在在医院的大厅等你!』阿猴讲的有点不清不楚。
『好,你先在大厅等我,我大约十五分钟到!』
『好,待会见!』
我挂上电话,急着披件外套,钥匙抓着就往楼下跑。
赶到医院大厅,找到了阿猴,我披头急着问他:
「阿猴,到底曾小严是怎麽回事?!你倒是说啊!」
「嗯,还不知道耶。」阿猴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麽跟我解释。
「甚麽叫不知道啊?他是哪里不舒服啊?」吼!死阿猴,都甚麽节骨眼了还吊我胃口。
「大约是在半年前,他就不舒服了,听说痛起来会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阿猴说。
「是哪个部位痛啊?你不要讲话老是不清不楚的呀!」我急着说。
「刚开始听说是腹部!他先到黄综合医院去看了两、三趟,医生诊断说是膀胱结石,吃了两个多月的药没效,後来渐渐连腿部也会开始疼痛。曾小严又到另一家医院做检查,但那家医院却说是肌腱炎,还要他做复健!结果曾小严又做了三个多月的复健没用後,这才转来高医来的!」阿猴说。
「这两家医院的诊断结果怎麽会差那麽多啊?」我吓了一跳问。
「对啊!」
「那现在曾小严人呢?」我不知道怎麽说,心中一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现在曾小严被送去照射科做断层扫描和照X光!」阿猴解释着。
我跟阿猴一边走一边聊,不一会来到照射科,碰到了在放射室外等候的郑怡君、曾小严的父母、大哥和大嫂等人,大家都忧心忡忡的在等候。
我们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才看到放射科的门打开,曾小严坐着轮椅被推了出来。看到曾小严那刹那间,我有点被吓住了!曾小严整整瘦了一大圈,脸都有些凹下去了!
「你们是曾小严的家属吧?他的报告要一小时後才会出来,你们有甚麽问题可以先和医生谈。」推曾小严轮椅的护士小姐对我们说。
曾小严的大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低头跟坐在轮椅的曾小严说:
「曾小严,我推你先到处逛一逛,好吗?」我问着曾小严。
曾小严静静的看我一眼,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推着曾小严到医院中庭逛了逛,然後陪他坐下来。
「我听说你半年前就不舒服了,你怎麽现在才告诉我?」我问曾小严。
「我本来以为没甚麽,所以就没想让你知道。」他喃喃着说。
「你跟我怎麽认生到这个程度?是不是因为之前我写那封信给你的关系?曾小严,这麽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看着他说。
「不是」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想说甚麽就说吧,我们之间还有甚麽不能聊的?」我轻轻握着他的手。
「请原谅我,那一次我没勇气,我...」他看我说着,两行泪轻轻的挂了下来,我帮他将泪拭去。
「曾小严,不用再提了,我知道你想说甚麽,其实你才是对的!我知道怡君也对你很好呀!她能给你的,我不一定给得起,你说是不是?其实,现在这样的结果也很好啊,我们不都还是好朋友吗?话说回来,这件事我们两个都不怪,最该怪的人是蔡屎尿,应该把他抓起来吊着打一顿才对!当时要不是他,哪来这麽多事,你说是不是?」我试着逗他,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真是好痛。
他对我牵强的笑一笑!
「阿本,不瞒你说,这次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我想我病的不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万一这一病起不来的话,怡君她....」曾小严喃喃的说着。
「报告都还没出来,你怎麽就这麽悲观呢?你这样的态度,亏你还说过要照顾我呢?哈!还好我没跟你在一起!曾小严,我跟你说,我记得曾看过三毛写过一个小故事:有一个小孩一早起来,突然有个念头,他今天不想上学,他要逃学一天。於是他赖在床上装病,让妈妈帮他请了病假。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在上学的途中好担心啊,等一下到学校後,老师会不会痛骂他逃学呢?同学们会用甚麽眼光看他呀!他沿路就这样担心着,最後你猜怎样?他到了学校後才发现,老师根本忘了他昨天请假的事,而许多同学也压根就没发现到他昨天没来上课。曾小严,我们都一直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地球就算少了你、我,它还不是照样地转动?许多的人还不是依旧过得好好的?我知道你担心怡君,好吧!就算你真的不太好,至少你们目前没有孩子啊,不是吗?」
说着说着,一阵哽咽突然涌上咽喉。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抬头望着远处,夕阳,它正缓缓地向着西方落下。
曾小严的检查报告出来了,结果不是大家所乐意见到的~癌症末期。
因为前两家医院的误诊拖延,癌细胞已扩散到全身,连化疗都没必要做了。目前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打打止痛针(吗啡)和营养剂。其实,只是在等时间罢了。
虽然我曾极力劝说,但曾小严的家属们还是不愿让曾小严他自己知道实际的病况,可能是也不知该如何告诉曾小严吧?而我,充其量就只能算是一个外人,我不好说甚麽。
曾小严的朋友怡君去找来一项秘方,每天要服用一剂,再配合牧草汁,吃全素。说实在的,曾小严躺在高医这半年,是过得很辛苦的。我也曾劝过怡君,不要相信那些秘方,若真能有效,早就世界闻名,诺贝尔医学奖都拿得到了,又怎会沦为”秘方”呢?曾小严若是治癒的机会不大,最少在他走前这段日子,能让他过的舒服一点,而且也该让他知道自己的病况,因为或许曾小严他有未了的心愿啊!可是,我甚麽都不是,我没发言权,也作不了任何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曾小严痛苦的被灌下那些秘方,每天眉头深锁的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青草汁,然後再配合全素。我想这一点是曾小严最难忍受的!我当然知道啊,我曾和他吃遍了南部各地方的小吃,我当然清楚曾小严他最爱吃甚麽,只是,唉,我无能为力,连想买点曾小严喜欢的食物都...!
於是,我只好又开始演戏了,但观众却只有一个,曾小严!我天天在他面前强颜欢笑,胡扯着一些笑话,尽力地逗他开心,这样的戏码日复一日。
曾小严在住院的第二个月就被戴上了呼吸器,深插入肺的那一种,所以曾小严通常只能跟我笔谈。但渐渐地,连笔谈都不能了,因为曾小严的手已失去力气,连笔都握不住。而跟他最後一次的笔谈,他偷偷塞给我的一张字条里写着歪歪斜斜的三个字~对不起!
慢慢的,连我也不说话了。我只是每天去了,握着曾小严的手,静静地和他对望,然後再默默离开医院。
我很难过,那种难过是无法说明的,只能放在心里,随着时间的增加,一天一天的堆积,直到我再也没有力气承受。我打了电话给怡君,请她转告曾小严:说我感冒了,不敢到医院看他,怕传染给他...我说谎了。
我需要用两天的时间,好好整理崩溃的情绪,再重新装扮笑脸面对医院的他。
我打完说谎的电话第二天,接到大哥的电话说:
曾小严用手指比了很久(他无力写字),告诉大哥要打电话给我,问我感冒有没有好一些,一定要多休息、多喝水,不舒服就别逞强来看他....。
电话挂上,我哭得不能自已。
傻曾小严啊,我是骗你的呀!你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在担心我的小感冒!
最後,我还是没有陪他走完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