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寿山看完信下来之後,我把自己深深的关进房里。
我不再出门,因为我不知能去哪里。
我不吃东西,因为我没有慾望。
渴了,我喝酒。
悲伤吗?不,我不感觉悲伤。
没有了心,哪来的伤呢?
我没有了感觉,就只是呆坐着。
我从白天坐到晚上,然後再从晚上坐到白天。
我怕睡着,因为梦里的一幕幕,没有一幕是我喜欢的喜剧。
你说电话吗?
呵呵,在我刚回来的那一天的第一次铃响时,就已经被我将线扯掉。
我就一直坐着,一直坐着,一直坐着。
咦?好像有人在敲门。
但,我已爬不起来了,而我也不想起来。
是谁来对我都没差别。
喔,你说他吗?曾小严是不是?
是的,没差别。不,我更不愿意开,我不要面对他。
门外好像模糊的听到有人在讲话。
但我没兴趣听,也不想知道。
我是恶魔,我不想害人,所以我把自己关起来,深深的关起来。
敲门的声音好像更近了,不是在外面的大门敲,好像是在敲我的房门。
让它敲吧,我还是可以继续坐着,不是吗?
门喀啦一声好像被打开了。
我没有转头看,所以我不知道。
「阿志呀!你怎麽变成这样啊?就剩一层皮了,你这样子还像个人吗?叫了半个多小时的门你也不开,我还要请锁匠来连开两道门!」
我抬头费神地看了看她,喔,是皮皮姐。
「皮皮姐,你怎麽会来,我不是跟你说我不做了吗?」我淡淡的说。
「你不做了,上个月的工资还是要给啊!」她气愤地说。
「你怎麽知道我在家啊?」我很慢很慢地问着。
「你的机车就停在楼下啊!你~唉,你怎麽把自己搞成这样啊?」她一面收着丢了满地的酒罐子,一面叨叨地念着。
「啊,我在休息啊!」我呵呵说着。
「你这样叫休息?好,你要喝酒不是?走!到我家去,皮皮姐陪你喝,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你不会连皮皮姐的面子都不给吧,嗄?」皮皮姐上前一把要把我拉起来。
「皮皮姐~你不要拉,我的脚伸不直...你让我自己慢慢起来」
我扶着墙壁慢慢地爬了起来。
「顺便把你的换洗衣服带着,到皮皮姐家里洗澡,你几天没洗澡啦?满身的酒味、汗臭味哪!」皮皮姐一边绑着垃圾袋一边问。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
当我在皮皮姐家中被哄着去洗完澡,坐回桌上後,皮皮姐递过来一封信:
「哪,在你机车上看到的,就塞在你机车脚踏垫里,露出一截信封来。本来不想给你看的,後来想想也没甚麽坏处,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皮皮姐唠叨的念着。
「我不想看。」我轻轻的说。
「看看吧,就算是不好,早点死心也好!」她反倒倒过来劝我看信。
碍着皮皮姐的面,只好把信撕开,把信纸打开来看:
『阿本:
你以为你拿了那封红笔信,我就不会再管你了吗?
你以为把电话线拉掉,把手机还给我,我就拿你没辄吗?
我告诉你,你作梦!
你有几天没出门了?啊?!
你这样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存心要折磨我?!
你如果是存心要折磨我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你赢了,是你赢了!
阿本!我郑重警告你,不要让我恨你更深!
曾小严笔』
「啊....!」
看完信的我哭得不能自已。
再三跟皮皮姐保证,不会再将自己封锁起来。回到家中,一再反覆地将曾小严的信看了又看,止不了的泪水还是落了又落。曾小严,从你的信中让我清楚的知道,你的痛楚并不亚於我,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去攀越那道不该超越的藩篱,我该去承受那份伤痛!而你,只是为了受疼爱我的心所牵累,你是无辜者。你可以就此脱身,轻易的摆脱我,不用再淌这趟混水的。我不是都已经做出了抉择,选了那封红信了吗?你怎麽那麽傻!你必须在我家楼下守候了多久,才能得知我已有几天没有踏出大门?你这个傻瓜,以为你在信中将语气说狠,我就不会察觉那份溢於言表的关怀吗?你难道还没察觉,我不过是一直在利用你那份对我的真诚吗?你这个傻瓜...是的,是该下决定的时候了!我拿起笔,吸了口气,慢慢写下:
『曾小严:
我阿本有权利选择蹲下来伤痛,同时我也会有能力选择再重新站起。
你不用像哈巴狗似的天天蹲在我楼下守着,因为我不会寻短,那不像我。
不要总把我当小孩看,我没那麽懦弱!
而你所谓的手足之情,我也承受不起。
你的信中有句话形容的很贴切:
”你是一个恶魔”!是的,我知道我是。
打从第一天踏进凯音琴行开始,我就已经开始认真的在算计你了。
只是很可惜的是,你竟然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发现这个事实。
还好,为时不晚!
晚知道总比不知情来得强,最少你还可做防备!
你放心,我不会再花气力在你身上,我不会再那麽傻的。
从今以後,我不会再困扰着你。
有你出现的场合,我也会避得远远的。
但也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
因为你不再是我阿本的甚麽人!
阿本笔』
我将这封信用限时挂号寄到凯音琴行,这是我自退伍後唯一写给他的信。
我开始寻找各式各样的事情,来填补我生命的每一天。白天,我到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晚上,我又回到皮皮姐的店中帮忙!利用假日空闲的时间,我又去参加了高雄市的欣雨剧团。把自己每天的时间压缩到只剩下四、五个小时可休息。我不让自己多想,也故意要让自己没时间去想,更让自己的感情完全空白。
曾小严没有再来找过我,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不清楚他是如何走过这段时间的,在两条不同的道路上,谁也关心不了谁!不是吗?
我开始变得世故而现实,脸上的面具一层一层的往上加,声音、动作、表情这类的演技,我越发淳熟而老练。
我在剧团甚麽工作都接,我做过音效设计,大、小道具管理,编剧,导演,当然我也当演员。我在台上演,下了台我还是演!我在台上演过小学生、演过痞子、演过宫廷丑角、也演过市侩的医生。
每次我站在舞台上,无意间总会瞄到,曾小严坐在观众席,用一种深沉的眼光看着我。是的,他在!我们从未交谈,他也从来不曾到後台找过我,但我知道,我每次的演出,他都在!他总是静静的来,默默的离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半,直到有一天,有通电话找我:
『喂,我阿本!请问你哪位?』
『我是曾小严』
『....找我有事吗?』我楞了好一会,淡淡的问。
『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找个地方,我们能不能见个面?』他迟疑着说。
『可以,甚麽时间?』我考虑一下,又淡淡的问。
『明天下午三点,五福路的”似曾相识”,可以吗?』他问。一年多没见,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好,那我们明天见。』
我轻轻的挂上电话。
我到时,他已坐在一桌靠窗户的位置。他双手支撑在桌上,双掌捂着嘴,独自望着窗外发呆。他瘦了,皮肤也变白了。
他发现到我来,赶紧起身招呼我坐下。
「找我来,有事吗?」我坐下後,淡淡问他。
他用一种深邃的眼光盯着我看,久久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静静的互望了一会。
然後他说:
「我要结婚了。」他轻轻的说。
「哦?那恭喜你了,甚麽时候呢?」这些日子戴的面具,已让我很自然能展现该出现的欣喜表情。
「下个月,我很希望你会到。」他望着我说;我看见他眼中闪现一丝愁雾。
「嗯~新娘子我认识吗?」我不愿回答他,转个话题问。
「你听过的,她叫郑怡君。」
郑怡君?啊,我想起来了,曾小严有次曾说过要帮我追来当我女朋友的那一位。唉,曾小严,其实你对我真的很好,总把最美好的要让给我。
「阿本,你会来吗?我很希望你会到,你不来参加我的喜宴,我会很难过的。我....能请你当我的总招待吗?」他握着我的手,恳切的问着。
「好啊,我会到,而且我会当你的总招待!」
我微笑地看着曾小严,诚恳的说。
然後....
然後....
我很清楚的听到,自己心里滴滴答答的滴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