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畫煙 — 第一卷、餘燼燃火(5)

正文 畫煙 — 第一卷、餘燼燃火(5)

没有等朝颜将刺客一事向末花坦白,翌日她便已然命人传话。末花一贯的作风便是行事果断俐落,毫不紊乱,彷佛一切在她心中都早有打算。此时走进之人便是随侍在末花身旁的千绘。千绘的举止似也受到末花的薰染,从容不迫。

「小姐,末花夫人让我来告知您,请您上她那儿一趟。」千绘稍微欠身,发丝滑落。约近三十岁的容颜上有些浅淡的细纹,随着她启齿说话而轻轻牵动。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朝颜一个颔首,从桌边站起,目光转向正在将烛火熄去的望弥:「望弥。我要去见母上,你来帮我准备一下。」

「是。」

望弥身形轻柔移动,踩下的步履无声无息。她动作熟练地替朝颜将散乱的长发拢成一束,柔顺垂在背上,以雪白丝带系着,与她的杏花绣褂搭配得相得益彰。

才方敞开浅彩细绘的纸门,随着晨光洒入,简明修长的身影忽然映入朝颜的眼帘。

「良?」朝颜有些愕然地出声,原本正要向前走去的脚步硬生生地打住:「一大清早的,你在这儿做甚麽?」

紫氏良背倚着隔墙,低垂的眼睫隐隐颤动了一下,偏头望向步出房门的朝颜。

「昨日你遇上刺客是我的疏失。待在这里,我才能确保你的安全。」紫氏良略微牵动着唇角,淡然一笑,说得轻描淡写:「你母亲正要见你不是?快走吧。」

语毕,紫氏良站直了身躯,迈开步伐欲往长廊一端而去。一瞬间朝颜瞥见紫氏良的双眼中,掩藏不住困倦之色,心口一跳,连忙上前捉住了他的手腕。

紫氏良手上冰冷的温度,藉着接触传至她微温的掌心。

「你一整晚都待在这里吗?」

手上捉着自己的力道微微加重,紫氏良先是一愣,随後回过头。

他没有答腔,然而朝颜却是早已知晓了答案。

「你这家伙……」朝颜扁了扁嘴,对上紫氏良的双眼,皱起眉头:「你难道不是肉做的?一整晚在这儿待着,就算没能让你冻死,也会冷出病来!」

闻言,紫氏良眼中泛起一抹隐隐约约的笑意。

「你这是在担心我生病?」

「我……」朝颜突然有些困窘,双颊上染上几许淡红,急急别开视线:「你要是病了,薪饷还是照样得给你,这不是让我吃亏了吗?」

她暗自呼出了一口气,面孔微微低垂,不愿让他望见自己的神态。她依稀感受到自己耳根後方的灼热,一点一滴啄咬着肌肤,却不知自己究竟在仓皇些甚麽。

紫氏良没有漏看她的神情。

「是吗?」他微笑着低头凝望,视线正好落在她的头顶,不疾不徐:「你也别想太多了。我不过尽了职责而已,若是你有甚麽闪失,我也不好向夫人交代。」

「甚麽?」朝颜猛然抬起头,秀丽的眉上顿时掠过一抹不悦:「谁想太多了?」

「你的脸红了。」

「胡说……」

被这麽一闹,朝颜感到自己的面颊似乎更加绯红。一股燥热缓缓从耳後攀爬上颈项,又蔓延至她的胸口,彷佛有甚麽正在心底不安分地鼓动着。

一阵无以名状的慌乱。

「那麽,你捉着我的手做甚麽?」

朝颜轻轻一怔,突然意会到什麽一般地将手放开,向後摇晃地退了几步。

「我只是……」

这下可好,倒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直伫立在门边的望弥,见了朝颜陷在窘境里,静静地笑了。她笑得甜淡而温和,向前踏出了几步,银铃似地嗓音悠然响起,及时替朝颜解了围。

「好了,小姐。你们再不去,可要让夫人等急了。」

院子里的积雪似乎薄了些,然而肌肤接触到的温度仍然是彻骨的寒。雪片飘入绵长的廊内,落下轻软的吻,一生便在吻中芳华散尽。

室内恍惚不只一道人影,层层叠叠,在绯色的纸樱後款款摇晃。朝颜轻巧拉开了门,末花正坐在中央的位上,千绘侍立於一旁;此外还有两个身影。

源氏侧房,以及侧房之女,源尚月。

「母上。」朝颜的动作有些顿住,眼神迅速地扫视了一圈,迟疑地踏入厅内。

「进来,坐下吧。」末花的唇边维持着一抹优雅的弧度,招手让千绘下去准备些茶点。侧室以及其女待坐一旁,然她脸上却无丝毫异样的情绪。

紫氏良尾随在朝颜之後,面上亦没有太多的讶异,走至位子上坐定。

尚月以及她的母亲端坐在末花右手边。侧夫人的眼底毫无波澜,神色黯淡,年纪看似与末花无差多少;然而她的唇上仅有些微血色,面容苍白,身形纤瘦。

她仅是向朝颜投去一眼,便茫茫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尚月略抬起头,望见紫氏良於她对面从容坐下,眼底霎时闪过一抹惊异。

这人是昨日送她回房的男子!

紫氏良亦注意到她的目光,没有多言。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是为了甚麽事,将你们叫来这里。」末花的声音柔软却清晰,不慌不忙地环视着室内的其余四人。

千绘端着茶盘,轻缓在每人面前放上墨绿色的小杯,提着壶逐一斟上茶。茶色清淡,一阵香气由浓转淡,向四方涌散了开来。

「昨日,良已将此物呈给我过目。」

说完,千绘双手捧着一样物品递上,末花将之举起。

「血绢?」朝颜一眼便认了出来。

「没错。」末花将那块绢布摊开,平放在桌面的正中央:「这块血绢不知何时已然置於朝颜的房内,随後朝颜便遇刺客袭击。」

静默无语。侧夫人依旧没有抬起头,而尚月冷冷地望了朝颜一眼。

末花浅淡一笑,迳自说了下去。

「斩草未除根,必然後患无穷。」

「母上,您这是什麽意思?」朝颜不解地望向末花,後者啜了口茶。

「这人针对着源氏而来,为何只挑朝颜下手?」末花清黑的瞳孔里闪熠着细小的光点,却是明亮而清澈:「倘若要动摇源氏,应该先除掉我或主公才对。」

她一顿,紫氏良的声音随即响起。

「因为他们不能确认夫人以及主公的相貌。」他似乎会意了什麽,接口说道,同时视线掠过一旁的朝颜,若有所思。

「对。然而他们却知道朝颜的容貌。」末花面上泛起了深邃的笑意,眼色似是略带赞许,轻轻点头:「只有朝颜以及庆长,曾在那日上过战场。」

朝颜一惊,睁大了眼:「难道对方是那城里的人!」

紫氏良墨黑的眸子一沉。末花说得平静,声音却是愈渐清冷。

「我已经让人下去查过。那日本要屠城,然而庆长中途中刀死亡。一瞬间的混乱让部分的人得以潜逃,虽然城是灭了,却留下了残党。」

朝颜葱白的手指磨蹭着茶杯,轻咬下唇。凝重的沉默张开了触爪攫住所有人的鼻息,就连尚月也将吐息放缓,静待余句。

「那些残党,一部份选择苟且偷生。」末花的笑容早已歛去,艳丽的容颜换上一抹沉静的神情:「一部分则选择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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