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初戀的道別 — 後初戀的道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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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初恋的道别22

22

『没想到你在线上。』突如其来的一个讯息,让沛渝忽然一愣。大半夜里睡不着,偷偷摸摸地走出房间,溜到客厅来。本来她只是想看看电视的,但频道转呀转却转不到一个想看的节目,最後索性把电视关了,转而坐到角落的电脑桌边,打开电源跟萤幕,她刚开机完成,才打开浏览器,都还没开始看网页,却忽然看到有人从脸书聊天室里传给她一个讯息。

愣了一下,她心中疑惑,把画面切换过来时,这才发现,原来刚刚开启浏览器时,脸书就被设定在自动登入的地方,但其实上一个登入的,是姊姊的帐号密码,所以这个传讯息来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姊姊的友人才对,只是她再看得更清楚些,又发现那个传讯者竟是章佑城。

『已经很晚了,我本来猜想你若不是在睡,就是还在念书,没想到你却会忽然上线来。剩下最後一个星期就要考试,你不应该这麽晚还在线上的。』章佑城又说。沛渝有些尴尬,她很想敲打键盘,告诉章佑城说他找错人了,而自己也只是不小心,两个人摆在各自脸书上的,是一张相同的大头贴,那是姊妹俩凑在一起所拍的照片,所以她没看仔细,一时没察觉到那是姊姊的帐号、密码。

『最近好吗?』一个问号之後,他隔了好久没再传来讯息,沛渝一直盯着这四个字,心里闪过好多个念头,她想立刻关掉网页,假装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但又觉得自己不必如此心虚,她也大可坦然告诉章佑城,说自己只是登错帐号密码,并不是姊姊本人,又或者,她是不是也可以什麽都不回答,什麽都不说,就坐在这里,看看章佑城还有什麽想说的话。他们两个人最近都很闷,把所有心事全藏到心里,对谁也不明说。沛渝很想知道他们是怎麽谈分手的,想知道那天碰面之後,他们心里想着些什麽,但她问谁也没答案。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就像最初的时候那样,你总觉得我是那种爱玩的男生,对吧?很多人都对我们这种体育班的学生怀有错误的观念,认为我们就是不正经也不认真,仗着自己四肢发达就一天到晚到处鬼混,到处闯祸,我第一次牵你的手时,你还记得那时你说什麽吗?你问我是不是高中三年大概牵过了上百个女生的手。我知道你一定记得自己问过这问题,真是太可恶了,这两年多来,我摸过最多的是我奶奶的手,偶而会摸到宫城他们,但真的一个女生的手也没牵过。』自言自语般,章佑城又传来,『我很想跟你再说说话,真的很想。可是我不能走到你家门口,甚至连去学校都有困难,我想不出来还有什麽方式能见你一面。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我明天工厂放假,所以跟着一群朋友来网咖,他们好认真在玩线上游戏,而我怀着一丝希望,想在线上看看有没有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的脸书已经好久不曾更新,还以为自己应该死心了,结果却看到你出现。』

糗大了,沛渝皱眉头,她右手摸上滑鼠,游标已经指着画面右上方的叉叉,准备轻轻一按就把整个浏览器都关掉了,但这麽简单而轻微的动作,她却迟迟难以下定决心。

『我奶奶说前几天有人来家里找我,那应该是沛渝吧,她是个很棒的女孩,我奶奶居然对她赞不绝口。那时我很想跟奶奶说,其实她还有一个更棒的姊姊,而且那个姊姊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这样说,是不是会让你不高兴?是我自己要分手的,但却又一直把我们交往过的事挂在嘴边,对不起,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後就不这样了。

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这整件事一定要分个对错,那这一定都是我的不对。那天,你在医院一直问我,想知道分手的原因,而我始终说不出口。对不起,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是那种在球场上纵横来回都很优秀的球员,但在你面前,我却懦弱不已,连把话说完整的能力都没有。沛渝来过我家了,相信她回去以後,应该会把所看到的都告诉你。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是因为我连高中课业都念不好,就算考上了大学,只怕也没办法念到毕业,而且我们的家境根本负担不起学费,即使是贷款,以後也照样得慢慢偿还。但我真的没有把握,要一边照顾奶奶,又一边赚钱养活自己,同时还要负担学费贷款,这次受伤之後,我真的害怕了。好像摔坏的原来不只是我的机车,摔断的也不只是我的腿,还有我以前自以为天下事都尽在眼里的勇气。我怕自己以後如果拖不动这些庞大的负担,那麽负担就得转嫁到你的身上,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辛苦,甚至为了我而跟你的家人决裂。在我们这年纪的人,说句「我爱你」好像很简单,很容易,但我们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肩膀,到底我们能为了这麽简单的一句话,背负起多大的责任与承诺?又能为这三个字牺牲到什麽地步?我其实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没有可以再牺牲的东西,但你不同,你还有很关心你的父母,也有自己更多更好的未来,这些,我不能也不敢要求你为了爱而放弃。』

沛渝已经忘了要关视窗,有许多往事蓦然飘过脑海,她没想到最初带点恶作剧心态所促成的一段故事,到後来竟变成章佑城心里最深的矛盾。

『所以我宁可选择放弃,要你赌上自己的一切,去交换一个我所不能肯定的未来,这我做不到。』章佑城传来这一句後,隔了很久没有再开口,他似乎也在整理着情绪,半晌後才又说:『你问我,是不是你哪里做不好,是不是你家人给了我太大压力,是不是你有哪里不对,但我都摇头,因为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始终都一样完美,始终都是我心里无可取代的模样。或许你会认为,我那时说的话也都只是缓兵之计,但其实我是认真的。给我一点时间,比起我受伤前所讲的还要再更多一点时间,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更久一点,就算不能再拥有体育上的优势,但我一定会考上大学,好吗?』

沛渝想像着电脑网路的彼端,章佑城一字一句敲打着键盘时的眼神,却忍不住自己先流下了眼泪。

『我从不曾认为自己有任何资格,可以向老天爷求取一点什麽,仅有的唯一,是祂让我遇见了你,但这故事的第一回合却太不完美,我们太急着拥有爱,所以才满身是伤。但我们没有失去爱,即使是我放开了你的手,我也不认为自己已经放弃了爱,我只希望你能够明白,比起以前,我现在需要更多时间,来累积自己能够爱你的能力。』

沛渝很想问他,为什麽爱一个人会这麽难,爱,不就是两个人心甘情愿,不就是两个人情投意合,不就是两个人说好了就可以了的吗?为什麽爱一个人却必须考量那麽多?到底家庭环境、经济状况或学历之类的狗屁倒灶有哪里重要,竟足以影响两个人的爱情?如果换作是自己,她能不能接受这个再不能跑跳的章佑城?沛渝心里一点犹豫也没有,她知道即使章佑城伤得比现在更重,哪怕是两条腿全没了,她也会甘之如饴,因为这就是她渴望中的爱情,而这一点,她相信自己的姊姊也一样,她们从小听着父母的爱情故事长大,对那种刻骨铭心的爱都怀抱着憧憬。

那既然如此,为什麽还要屈就於现实呢?她很想问问章佑城,为什麽非得等待?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麽事?爱情最珍贵的不就是这当下的每一刻吗?到底还有什麽好等的?

『我不知道你心里怎麽想,或许你认为这只是一个懦夫躲在电脑後面的自言自语,还坐着自以为是的白日梦,但我想跟你说,这一切都是真的,至少,我这麽坚信着。也许那天我没把话说清楚,又太轻易地放开了你的手,但现在我想在这里告诉你,真的,就像每一场球赛,不听到终场哨声响起前,我都不会放弃进攻一样,你可以怀疑,也可以压根就不相信,以前你问我为什麽喜欢你,那时,我一样没有把话说清楚,因为我怕,怕自己说出来的会是一个你认为根本不能成立的烂理由,但我跟你说,那时我被你一转身时所甩动的马尾而吸引,我喜欢你在我眼前转身的模样,很肤浅,但那模样却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我会一辈子都看不腻;而现在,我想对你说:如果你愿意等我,如果你愿意的话,好吗?』

这之後的好几个夜晚,沛渝都没能睡好,她不用去球队,也知道章佑城依旧缺席,现在已经学期末,他申请在下个学期转回普通班级,所以最近都请了长假,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个学生放弃了体育,现在正值养伤的期间,需要的是好好休养,但沛渝很清楚,章佑城应该正在努力打工筹措生活费用。

她没把章佑城在聊天室里说的那些话删除,反而一字不动全都保留下来。几天里,她很留意姊姊的动静,想看她会不会去使用电脑,然而沛涵好像对客厅里的一切全都视而不见,她不但没上网,甚至连电脑的电源开关都没摸过一下。

那麽,或许这件事应该由自己来告诉她?沛渝心里想着,章佑城一直以为那天晚上聊天的对象是姊姊,直到最後,电脑的这一边始终保持缄默,一句话也没回覆,章佑城或许以为这就是一种默许了也说不定,但如果姊姊看到那些,她会怎麽想呢?她能不能一扫这阵子心里的阴霾,重新绽放出属於她的笑容?沛渝想着,或许会吧,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爱情并没有真的结束、如果她知道这份爱还有值得期待的地方,她总会开心起来的吧?每次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个冲动,想去敲敲姊姊的房门,告诉她这个消息,又或者像现在这样,直接从二年级的教室跑到三年级的教室去,把姊姊拉去图书馆,打开电脑萤幕,叫她看个清楚。

只是尽管这种冲动不断萌生,但沛渝还是拼了命地压抑住了,因为就是接下来这两天,大学学测要正式登场,尽管考试的内容只有高中一、二年级的范围,对姊姊来说应该并不太难,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宁可多等几天,等姊姊考完试後再说。

那天晚上,天气很冷,都快过农历年了,面摊的生意虽然并不差,但爸妈却选择提早收工回家,在家里,不若以往地开着电视,老爸乖乖地拿着一本平常他根本看也不看的杂志坐在客厅发呆,妈妈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她明天不打算去店里帮忙,反而是要带着这些张罗好的补品,陪着大女儿进考场。陪着妈妈一起在厨房做事,沛渝心想,为什麽同样是自己的小孩,待遇却那麽不同呢?姊妹俩只差一岁,但她从小就是父母关爱的焦点,亲戚们也都说这个小女儿聪明活泼,长得又可爱,所以人人争着疼她,但姊姊呢?其实姊姊一点也不丑,她也不是不可爱,只是文静了些、沉默了些,因为是姊姊的缘故,她其实背负着更多父母的期待,但那些期待同时也是一种压力,她不能做妹妹的坏榜样,不能有半点的不乖,在课业上也必须有更优秀的表现,可是,人人都会问妹妹喜欢什麽,但却怎麽就没人去问姊姊?大家在讨好这个妹妹的当下,似乎谁都忘了姊姊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了沛涵的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然後开门。

「明天要不要我也请假去陪你?」她问。

「请假?」沛涵脸上是平静的神色,她摇头说:「你既然会用『请假』这个字眼,就表示你也知道自己是有课要上的,所以假就别请了,不过就考半天而已,考完试我就回家了。」

「反正妈也要去呀。」沛渝说。

「跟她说不用麻烦了,我们会全班一起行动,考场也不远,大家一起搭公车去就好了。」说着,她挥挥手,叫妹妹别再打扰,这是考前最後一夜的冲刺,她还有没背完的英文单字。

能怎麽说呢?掩上房门後,心里有些内疚,她很想再一次推开门,告诉姊姊,要她不要故作坚强,如果心里难过,大可把话说出来,而且她其实也没什麽好难过的,反正不过就是等待,等待更适合的时机到来後,她的爱情没有走远,只是暂时停滞不前而已,只要那个时机一到,她随时都可以再次拥有。一个冲动,她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推门,然而老爸在客厅却叫人了,要她别去姊姊房间捣蛋。

隔天一放学,沛渝哪里也不去,分秒都不担搁,立刻搭车赶回家里,本来她以为姊姊考完第一天的考试後,回到家里至少会打开电脑一下,好让自己喘口气的,然而客厅里空无一人,姊姊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继续看书;拒绝了妈妈的陪考,沛涵选择跟班上同学们一起行动,考完试後,她行屍走肉般回到家里,竟是什麽也不碰,连桌上的饭菜也没吃。

「你要不要出来休息一下?」趁着爸妈不在,她真的忍不住了,想跟姊姊说上几句话,或许,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可以暗示姊姊去打开电脑。

「有什麽事?」门只开了一个小缝,沛涵露出半张脸来,她说:「难得你这麽早回来,餐桌上有饭菜,你自己先热来吃,好吗?」

「你知道章佑城下个学期要转回普通班了吗?他会参加七月的指考。」迫不及待地,沛渝就想往房间里挤,但姊姊却没打算放行,她的手一挡,把妹妹挡在门外,却摇了摇头,说:「那很好呀,他就算受了伤,以後不能打球了,总也得找点其他的出路,对吧?」

「你不觉得有些话应该跟他再说得更清楚一些吗?」沛渝急着说:「难道你不觉得吗?」

「还有什麽好说的?」沛涵的脸色淡漠至极,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知道吗?」

「可是……」沛渝还想再说,但姊姊摇头,她在把门关上的同时,只留下了最後一句话:「先让我把这个没意义的考试给考完吧,考完了,一切都能真的都结束了,好吗?」

如果她有听懂这句话就好了。沛渝在後来的日子里,很常想起姊姊对她说的这句话,她总在想,如果自己当时有听懂了这一句,也许一切都会变得有所不同才对。

一年後,相同的日子,她自己考完了学测,走出考场时,抬头是一片湛蓝的天空,跟一年前完全不同的天气。考场不远,她只搭了二十分钟的公车就到家,一个人默默地走着,回到家中,她走进自己房间,打开抽屉。里面的东西摆得很整齐,除了文具之外,还有一本硬皮精装并附上小锁的日记本。拨拨数字转盘,打开了锁,她从日记本里翻出一张姊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笑起来不像自己那麽野,两个人不管长得再像,但总会有点细微的差距的,沛渝心想。

她将照片放在桌上,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地祝祷了几句,然後又拉开另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许多发圈、发夹之类的小东西,那些以前都不是自己会用的东西,但现在全都由她接收过来,除此之外,还有衣柜里的一套衣服。用发圈缠绕几下,她一泓漂亮的长发瞬间紮成马尾,轻轻甩动几下,虽然有些不习惯,但镜子里映出来的,却好像成了另一个人。跟着她走到衣柜前,拿出几件本来应该丢掉,但却被她偷偷保留下来的衣服,这些都是章佑城以前买的。把衣服换上後,她才又走回到书桌前,在刚刚放放置日记本的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条项链跟一张商品资讯卡,现在她终於知道这条项链的名字了,「心与秘密之间」,很别致的名称。这世界上有什麽是介於心与秘密之间的呢?

她把项链也戴到自己的脖子上。一切都穿戴完成後,她又走回大镜子前,镜子里的女孩变了另一个人,已经不再是苏沛渝了。如果一年前,她听懂了姊姊说的那句话,也许现在这一身打扮的人就还是姊姊本人。但可惜都迟了,那时她没能真的明白,在姊姊一脸平静地说着这句话时,其实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一年来,她每每也想,倘若那时自己能依照平常急躁的个性,按耐不下来地把话都一次说完,而不等姊姊考完试的话,那麽会不会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姊姊当时听了她说的话,或者即时上线去看看还存着的对话,也可能她会改变心意?一年前,第二天的学测考试结束後,沛涵一个人回到家,屋子里空无一人,父母都还在面摊,妹妹还在学校,她先去阳台拿了一个铝制脸盆,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再把门窗所有缝隙都用报纸与毛巾封闭塞紧,然後从床底下拿出一包从超市里偷偷买来的木炭。

後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沛渝都想把一切归咎於造化,但如此归咎,却不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一些。一年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她变得安静,变得沉默,班导师诧异於她的转变与在课业上的优异表现,任何人都称赞不已,也让饱受丧女之痛的父母稍稍安慰了些。但她那麽认真用功的目的,难道只是这样吗?如今换她考完学测了,她知道自己的成绩并不差,每一科的题目都是她有确实掌握到的,就算没办法考到顶尖的学校,但一般的国立大学肯定不成问题。

我做到了,有些你那时没能完成,或来不及完成的,我已经都替你完成了,而有些你悬挂在心的,接下来也将由我去替你实现。摸摸胸前那条项链上的坠子,她忽然懂了,心与秘密之间所藏着的还有什麽?当然就剩那份爱了不是?

沛渝想起那个男孩。一年没联络,他还好吗?姊姊直到最後一刻都没放下的人是他,而她这一年来焚膏继晷地苦读时,心里唯一的牵挂与支柱也是他。我们姊妹俩活该都爱上了同一个人。看着桌上姊姊的遗照,她心想着:我们姊妹俩活该,都爱上了同一个人。当年你的爱情没有完成,那麽,以後我的爱情呢?曾经,你的故事如此曲折、如此坎坷,即使我都自愿退让了,你却还是得到那样的结果,连老天爷都不帮帮忙;那现在呢?戴着项链,在镜子前左右看了看,镜中的人绑着马尾,不像苏沛渝,却像另一个人。现在该轮到我了。沛渝心想。

-待续-

当年,你的爱情没有完成,那麽,以後我的爱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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