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我和穆冠桦只是一般同学，前阵子他看我个性封闭才主动找我说话，後来园游会我有帮忙剪玫瑰花刺、包装，才又和他聊上几句话变得比较熟一点，可是我和他并没有同学以外的感情。昨天他和张柳会打架也是因为他看不惯我这种扭扭捏捏的个性，然後张柳说话又比较呛，任谁听见都会不爽。」
「造成各位同学的困扰，还让班级之间的团结有了缝隙，真的很对不起！」
班长撇撇嘴，不予置评。
副班长会意的点头，学艺还听不太懂，捣蛋更是一脸呆怔，只有向老师，他笑得好开心，拍拍手，缓和气氛的说：「各位同学，我们班上最沉默寡言的张苇同学今天竟然说了这麽多话，很明显的，她并不是不团结，只是平常的闷个性使然，才不擅於表达。至於个人情感的部分，我们还是给她一点隐私吧。」
「听见了没，捣蛋。」班长冷淡的说。
捣蛋终於回了神，他难以接受的看着我，最後难过的低头，不再表达其他意见。
像我这样在全班面前坦承与他只有普通同学的关系，是狠招，也是最乾脆的。
但我还是不会把邵青云招出来，毕竟他就快毕业了，平常的名声就不是很好了，我又何必再添一笔？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吧。」
接下来的整堂课，我很认真的上着课，渐渐明白，向老师其实是适合当老师的，他的教法有趣特别不拘谨，学生也都勇於发言，所以，他是发现比起弹钢琴，他对教书更有成就感吗？那他明说不就得了？
下课後，捣蛋还是挤到我面前了。
他扭扭捏捏的，屁股摇呀摇的，有点不知所措，再加上一点难以启齿。
「我很谢谢。」
「你为什麽要跟我说谢谢？」
「因为你喜欢我啊。」
「可是你不喜欢我。」
「又没关系，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我。」
「那你为什麽还喜欢他？」
「那你又为什麽还喜欢我？」
「我一开始不知道你喜欢他啊。」
我皱着眉，又说了同样的话：「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你喜欢我啊。」
「那你会放弃他吗？」
「不会。那你要放弃我了吗？」
「我不想要……可是我昨天被张柳打了，晚上又打了学长，你是不是愈来愈讨厌我了？」
「我不会讨厌你，我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谢谢你，但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互相互相，好不好？」
「好……」
捣蛋泫然欲泣，可是偏偏又强忍着，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硬是扯出一朵笑花来。
如果邵青云有捣蛋这麽看得开就好了。如果我有捣蛋这麽看得开就好了。
「那……他有好一点了吗？」
「应该有吧。」我今天也还没见到邵青云，昨天虽然和他做了约定，但他被揍了那一拳後就昏倒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忘了？
「他是情敌，但我也必须为我的鲁莽道歉。女生都喜欢斯文的男生……我知道我已经在你心底是负分了，而他的分数愈来愈高，不过没关系，这是他该得的。」
也不是负分，是零，一种同学之间该有的平衡，该有的分数。
「你真豪迈耶。」我忍不住的笑了，捣蛋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提得起就放得下，真羡慕。
放学後，我还是绕过去钢琴教室一趟，果然还是没有人，但我一到家，却发现邵青云就站在门口，他无所依靠的直立着，望着技艺大楼五楼的窗户，当我一走近，他转头，脸上的瘀青很明显。
「你怎麽在这里？」我很惊讶，但又立刻想到我昨天跟他约好要一起弹钢琴一起复习功课，「先进来吧。」
家里没有人，正常来说，妈妈这个时间应该是在煮晚饭了，却不见踪影；爸爸应该到了下班的时间了，也还没回来；张柳就不用说了，最近下课後都会再跟女朋友牵着手聊聊天，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那麽，现在就只有我和他。
「你要喝什麽吗？」
「不用了，谢谢。」他摇头，呆站在玄关，一动也不动。
「你先坐一下吧，我把书包拿回房间放。」我指着客厅的沙发，正要往楼梯跑时，发现他也背着书包，很奇怪的画面，邵青云竟然也会背书包，而且书包很重很胖，里面不知道装了几本书。
等我下楼，看见他，虽然已经不是站在玄关，却仍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视线只往一处集中。
「你在紧张？」我坐到他对面，发现他不是发呆，而是紧张。
「你不敢跟我创造回忆吗？」
邵青云摇头，这才直视我，又摇头。
「那我们先来弹琴吧。」我拉着他走到楼梯间，那台黑色钢琴在日光灯下也是闪闪熠熠，是张柳每天都擦拭它才能保持得这麽好。
「你要先听我弹小蜜蜂吗？」
他点头。
「再来是『飞』！
他点头。
「琴歌。」
他点头。
「你听。」
第四首，我刻意在第一音下重音，但接下来弹的每一处旋律，都能看见邵青云表情的变化，由惊讶、痛苦最後变成铁青。
「我不知道我弹得对不对，或许有几个音节有错，但是你要原谅我，我只听过一次，事後再回想是很费时耗力的，我还逼张柳不断回想，才能完成这首曲子的百分之八十。」
「不好听？」邵青云没有回应，我只能再弹一次。
但我才弹到一半，他冰凉的手便抓住我，很用力的抓着，我看见他眼底的痛楚，还有愤怒的火花在跳跃。
「你在生我的气吗？我没有经过向幸福的同意就弹奏这首曲子，所以你生气？」
「张柳说，男生有些地雷是不能被踩，不然後果不堪设想；可是你的地雷太多了，我不知道哪一步踩对了，哪一步踩错了，可是我不往前走，又怎麽能靠近你？」
「你现在气到想骂人，那你骂出来啊，不然我怎麽知道有没有踩错了？」
从刚才进门到现在，他也只说过「不用了，谢谢」这句话，现在他盛怒难灭，却依旧不发一语，这叫人怎麽办？
「我没有地雷。」他的声音充满愤怒，所以听起来沙沙的。
「你才听过一次『没有月亮』吗？」他又说，这次声音就恢复正常了。
「应该是吧。就是你上次在这里弹的那一首。」
「你那时就听出来了？」
「我猜对了？」
「你已经弹出它的百分之八十，但它其实只是个未完成品。」
「它的结局是什麽？创作者想要它最後呈现的是什麽？我觉得它已经太寂寥了！无星无月的夜晚不就是最苍凉的事了吗？还不够吗？」
「我不知道，是幸福说它还没完成，但现在她已经不会再管它了。」
我知道了，不完美也是一种完美。
「那就这样就好了啊，别再纠结它完成不完成的，它已经是一首曲子。」我的另一只手搭上他的手，他冰凉的手已经沾染我的体温，渐渐温暖了。
「它已经是一首曲子了？」
「对。」
「它已经是一首曲子了？」他又重覆了一次，这次他苦笑，晶莹饱满的泪珠瞬间落下，但也只有一滴，掉得乾脆，不留痕迹。只悄悄的在我心头划过。
捣蛋才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邵青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向幸福而落泪，是喜欢得太深，这样入骨入髓的情感才会有这麽强烈的羁绊以及後遗症。
我们静默了许久，只留给彼此一点时间整理情绪。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自私的人，邵青云就是为了往前走才会想要毕业，而我却还纠缠着他要创造新的回忆！这个学校的一切，都是他避之为恐不及的啊。
「你……」
「说吧，我听。」
他松开我的手，换他弹起「没有月亮」，同个地点，同一台钢琴，跟上次一模一样的感觉。
「你再弹一次吧。」
「没有月亮」的每一道音符还回荡在我的胸膛之内，一鼓作气的，但最後的do、mi段，我飞快的只弹了两次，就不再重覆。我不是邵青云，我不像他在原地打转。
我望向他，看不出喜悦的表情，他也的确不可能高兴得起来，但他的话却说得很高兴。
「你果然是个听力很好的人呢。」
「这是夸奖的话对吧。」
「你也是有天份的人，别再放弃了。」他说。
後来天色完全黑了，我送邵青云到门口，张柳和爸妈三个刚好一起回来了，邵青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拒绝了一起吃晚餐的邀请後，就转身离开了。
张柳神色有疑的看着我。
「你想说什麽？」
「我是想说什麽，但不是对你。」我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後大步大步跑着，朝邵青云追了上去，可是明明他就在前面，我却跑得要死要活之後才追上他。
「我忘了拿什麽吗？」邵青云这麽问，他检查他的书包，还在。
我举手要他先让我有呼吸新鲜空气的时间，後来才对他说：「学长，对不起，我们的约定取消了，创造回忆之类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再见！」
我不想再看见他在我旁边为了另一个人落泪的样子。
创造回忆也不再需要了，只要我知道，在他六月毕业以前，他都还跟我处在同一个学校里，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