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才十一点半，我就吃饱了。
原本捣蛋值完班又想拉着我去逛摊贩，但是张柳反对，所以是由他带着我还有他的暧昧对象，一起吃着二年级某一班开的鲁肉饭店，鲁肉饭很好吃，很香，我竟然有一丝担忧，这家会不会是黑马，把业绩冠军抢走怎麽办？
或许我应该向班长通风报信？但她现在在值班。告诉副班长？还是告诉学艺股长？
等到我真的找到班上的某一个同学并且通风报信了以後，对方也很有气魄的拍胸脯说：「才女你放心！我们班说到业绩是吓吓叫，但搜集情报这方面在学生界也算是有名气的，我们早就摸透他们的底细了！」
「这鲁肉饭虽然香Q，但只有中午的时候才会引进饥饿的人潮，重点是，园游会大家都想吃特别的东西，有谁会想去吃平常就吃得到的？又有谁会在中午以外的时间买鲁肉饭呢？」
分析得似乎有道理，我仔细看她一眼，好像是卫生股长之类的，名字好像在脑海里若隐若现，但我就是想不起来。
「可是，我们的花，不也同样平凡？」
其实我们的鲜花销量似乎不佳，一整个早上也才卖掉了三成，剩下的七成虽然还维持着它的美丽，但只剩下午的时光，能不能再卖三成也是个问题，更别说是拿业绩冠军了。
「是！是！是！我怎麽没想到这一点！」卫生股长尖叫，她跑开了，拉着捣蛋开始拟定新方案。
我突然觉得自己对班上有一点贡献了。内心膨胀了不少。
後来捣蛋他们开始作战了，促销人员由原本的三个人改成十个人，由其他轮次的同学加入支援。他们专门朝等在舞台下为同学、为自己班级加油的学生推销，并鼓吹他们应该更加支持自己的同学，最好是在表演结束後跳上舞台献上鲜花，这样不仅班上有面子，表演同学也会更有自信。
才短短十分钟，似乎有一点成效，但十二点休息时间一到，这一波的攻势不得不缓下，赶紧清点业绩，半小时就卖出二成，相对於早上卖出的三成，是大幅的成长了！
「张苇，我真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想法！」班长赞不绝口，开心的搭着捣蛋的肩，完全忘了男女有别。
「我没有什麽想法呀。」
「就是你说的那句平凡，让我们班的业绩变得这麽不平凡！看来这次的业绩冠军绝对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哈！」
「这是卫生股长的功劳，是她想出来的点子，真的。」我赶紧撇清。
「别不好意思了。对了，」班长慎重的转头对捣蛋说：「我们赶紧去想下午的业绩如何冲到最高点。」
「我们不只要把花卖完，还要想办法进货。」
「不过……产地很远，下午的业绩不敢保证，可是又怕卖到缺货……」
「或许我们可以跟附近的花店商量一下，便宜批给我们卖？」
完全没有我插嘴的空间，因为捣蛋和班长很忘我的在讨论，一同搭肩走了回去。
我守在舞台前，终於到了午休结束前的十分钟，五个大人小心翼翼又万般严肃的抬着一台白色平台钢琴到舞台中央，以及一张可以容纳两个人的白色长椅。
那台白色钢琴愈看愈眼熟！所以是直接从钢琴教室里搬来？
我跑去後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下午要表演的学生，我在其中搜寻邵青云的身影，终於在一处角落发现他，他不适应吵杂的气氛，就像初生的小羊一样，羞赧的神情在我眼底不断放大。
「学长。」我走过去，小声的喊他。
他猛地抬头，抓住我的手臂，大力的喘着气，脸上闪过惊恐，最後是平静。
「你来了。」
「嗯，我来了。」
他看起来比我以为的还要害怕人群，是太久没有与其他人相处在同一个空间，所以无所适从？但他却又是一口就答应四手联弹。
「别紧张。」现在竟然换我安慰他。
他摇头，我几乎给了他一分钟的时间舒缓情绪。
「我不紧张。」
我不可置否的耸肩，他的回答就像喝酒的人说他没喝醉，一般一般。
「你知道……」
「你知道……」
我们不是同时说出口，可是後来都赶紧住口。我是怕我说话的同时漏听了他的话，而他为什麽住口，我也不知道，或许他又要强调他没紧张？或许他觉得我看起来比他还要紧张，所以想安慰我？不对，邵青云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安慰人，因为他比任何人还需要安慰，但又表现得逞强、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比了个手势要他先说，男士优先。
「你先说吧，我的不重要。」
结果变成女士优先。
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我找了个离他不远的地方靠着背，也刚好看得见舞台上的钢琴。
「那台钢琴……是我们常弹的那一台？」
我还顺势指了舞台，邵青云看也不看一眼便点头。果然是。
「哦～那我问完了。换你。」
「真的不是什麽重要的问题……好，我问：你们班的业绩现在如何？」
「你是间谍？」
「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会被班上的业绩影响，心灵动荡不安弹不出好琴声，你的复出之路就会走得坎坷，全校的学生就等着看你出糗！」
我看他很认真的把话说完，一副很担心……我的样子。
「所以你答应四手联弹完全是为了我？」
邵青云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润的色泽，一句话含在嘴里左右咀嚼後，才不怎麽甘愿的回答：「是为了你也为了我。」
「你真的是为了我？」我心脏砰砰跳着，嘴角不自觉的想往上扬，想把它压下，却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对！开心就要表现出开心的样子，那才是现在的张苇的样子。
「你笑什麽？」
「没什麽。学长，我们下台後，去逛逛，好不好？」我手上还有二十八张园游卷，如果邵青云没有分到半张……我的一半可以分他。
我扬起手上的园游卷，马上就拿出十五张递给他，我不容许他拒绝，因为这句话也是我鼓起勇气说的。
他默默的收下，不再与我对谈，他把自己化作人偶，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其他学生说笑打闹，我不得已也只能跟他一般静默。
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主持人在台前清清嗓子，开始唱名，邵青云朝我使眼色，率先往前走，我跟在後头，後来我发现我们竟然都是同手同脚的走上台，他脸色苍白又僵硬，忘记微笑，我也差不多。
台下传来欢呼声，我的名字不间断的被人挂在嘴边，我鼓起勇气往台下看，人潮称不上拥挤，班上的促销人员穿梭其中，我发现，我的名字都是那些促销人员喊出来的，他们正在帮我助长气势，喊出「鲜花配美人」之类的促销。
邵青云向我伸出手，我立即会意，与他手牵着手，一同向台下的听众致意。他已经换上他最认真的态度，牵着我的手一同坐在长椅上。
我们掀开钢琴盖的那一瞬间，午後的阳光在白色琴键上反映，我可以看见他的脸，还有我的脸。突然，一股恐惧油然而生，不对，是蛰伏已久的恐惧藉由阳光的闪耀一口气引发而出，放眼望去，台下那些熟悉的陌生的人们，竟然手上都拿着爆米花！我不记得哪个摊位是在卖爆米花的！但他们的确拿的是爆米花呀！
三年前的那一幕再度浮现眼前，以前每个夜晚都在我梦里出现的爆米花，现有操控在他们手上……会再丢上来吗？如果我的「飞」弹得不够好，他们还会再丢上来吗？
而且，这一次连邵青云也会全身沾满爆米花……他的忧郁症都还没痊癒，马上又要再多一道伤口，好可怜，比我还惨了。
「你的心里在尖叫吗？」
邵青云握紧我的手，甚至是压压我的手心。
我惊恐的看着他，他眼底的我正在放大瞳孔，再望得更深一些，他的眼底的我的眼底，是一粒又一粒黏腻的爆米花。
爆米花病发作了，那是集恐惧、不安、胆怯、失误为一体的心病，它可以被预期也可以毫无预警，但我早就应该有心理准备，面对台下，面对跟三年前一样的上台演出的景象，我是不是，又会重蹈覆辙了？
「是……爆米花……病吗？」邵青云问得疑惑，我甚至可以感觉他的手心也在冒汗了。
我的恐惧传染给他了，糟糕。
「没、没事，我可以的。」
「不对，就是它。如果你能跨越这一关，你就成功了。」
「哪有那麽容易？你有看见了吗？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拿着爆米花……卖爆米花的业绩一定很好……」
「学妹，你看清楚一点，他们手上拿的不是爆米花……」
「可是我看见了啊，爆米花的味道都传来了，好浓的甜味……我觉得我身上也都是那种味道了！」
我尖叫了一声，但那是身体里的我在尖叫，邵青云说得对，我抵挡不住恐惧的尖叫了，但我内心深处更害怕的是搞砸这一次的四手联弹，因为那不只关系着我，还有邵青云的复出之路……听老师说他在和教务长讨论邵青云毕业的事……
「学妹……学妹，你听我说，你……张苇！」邵青云板着脸，松开我的手，改捏着我的脸颊，冷冷的喊着我的名字。
「学长？」我愣愣的望着他，他几乎没有喊过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此刻他喊我的名字。
「你看清楚一点，他们手上拿的是什麽？」
「是爆米花……」
「不对，再看仔细一点。」
「是……花……是花……」
「什麽花？」
「玫瑰花，我们班卖的花……」我睁大眼，嘴巴结结巴巴的也就算了，没想到眼睛也迟钝到把玫瑰花看成是爆米花！
「是玫瑰不是爆米花，甜甜的味道是玫瑰花的香气。」邵青云还捏着我的脸颊，而且他愈捏愈大力，不捏醒我不方休的样子。
「那我身上……为什麽会有爆米花的味道？」
「不是你，是我的身上。」邵青云总算松开手，但在他手离开的瞬间，我忽然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气，那是香袋的味道，一个音符的图案绣在香袋上，就挂在他胸前。
「所以……」
「别怕，有我在。」
我再往台下看去，因为我们迟迟还没开始演奏，台下起了些骚动，但是穿梭在人群之间的促销同学仍然喊着「鲜花送美人」，硬是把骚动压下。反观台上，主持人赶紧走过来询问我们的状况，邵青云说没事的把主持人赶回去了。
他投给我一个眼神。
那是准备好了没？决心要复出了没？还有，你行不行？
「我不怕。」我想送向老师一个大大的生日礼物，我也不想对不起台下所有喊着我的名字的人。
「那我数到三，我们就开始。」
我看着他……一想到我们呼吸的是同一空间的氧气，感受的是同等的压力，我便无惧，因为我承受的，他也同样承受着，我们此刻就是生命的共同体！
「一、二、三──」
他率先展翅，强而有力的双翅卖力一拍，立即飞上天际，长声呼啸，畅然翱翔数百里之远。他这一趟飞行轻松又自在，又有一飞冲天之势，我趁势追击，一阵狂风卷来，挟有轰隆欲震，朝他身後紧追不舍。
只见他有时往右窜，有时往左滑去，纵使我的风势强大，也只能构着他的一根羽毛，一个不注意，羽毛从我嘴边擦过，扰得我在空中翻个跟斗，乱流产生直逼他身後，本来想叫他小心，却见他乘着乱流，直奔云霄，他笑得灿烂，还得意的放慢脚步，就等着狂风再吹向他，因为下一次，他会乘着风，愈来愈高，朝向未知的、遥远的那一端而去。
我不想落後，他可以到达的地方，我也可以，但绝对不能让他踏着我而去，我再刮起一道风，强中带弱、巧中带劲，一下子把他托高，一下子又把他抛开。我要让他知道风不是谁都可以搭乘的，得看我的意愿！
他的笑声源源不断，不知不觉也感染着我，稍稍减弱了我的威力，最後他仍是飞到了最遥远的地方，而我也还在追赶着，没尽头，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