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前一天,我发疯似的跑了回家,连书包都没有拿,爸妈从我这边逼问不出原因,连张柳也无奈的摇头,但是今早,我还是无事般的上课了,因为我的爆米花病虽是难解的心病,但只要我不去想它,其实很容易被压下的,拿了一把锁,轻易的就能锁住它,我还是能回到昨日以前,那个只听音乐的张苇。
所以我不必让父母担心,张柳也是。
接着第一次期中考到了,书桌上的书堆得很高,但我其实每一本都只翻了几页,张柳就不同了,他就算平常再偷懒,到了考试这种非常时刻,抱佛脚就成了他的习惯。
只不过人生过得太浑噩,考卷上的红字就拿得愈多,我的成绩和张柳愈差愈大。
但是拿了满江红,也不比被老师叫去训话来得麻烦,我以为他是在为了上次那件事情追究我的责任,而他的表情也的确是如此。
他正在整理即将寄回学生家的成绩单,我的成绩单自然在其中,现在我反倒担心爸妈收到以後的反应,他们是会继续鼓励我,还是开始怀疑我每天回家後就关在房间里究竟是不是在读书?
「你喜欢弹钢琴吗?」老师的工作告一段落後,他开始补充水分,也透过眼镜观察我。他的眼睛在发着光,我也不记得老师曾经这麽闪亮过。
我不是个好学生,不要这麽看我。
「你上次不是问过我会不会弹琴的事?」他看着我继续说,「没错,我是会弹钢琴,而且拿过无数的奖,县内、全国等等,我可以说是每次都拿到奖盃……」
我一度认为老师是在向我夸耀自己的丰功伟业,所以一点耐心也没有。
「我真的很喜欢弹钢琴,存的钱全都拿去买钢琴,尽管家人都很反对,但我认为必须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
「技艺大楼的那台白色钢琴是你买的?」我还以为是学校出钱买的。
「不是。那台是学校向外租借的,我後来没买成。」
「我还以为……」
「你喜欢钢琴吧。」他微微的露出笑容,「看来这个学校里,也有像你这样的学生懂得它的价值。」
像我这样?
老师兴致冲冲的说起他大学时拿到全国第一的事蹟,他的样子闪闪发光,但他没解释为什麽他现在是坐在教职办公室,而不是知名演奏会上。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了。但我看得出来你有些困扰,你应该也知道,老师的存在不仅止於教授知识,更是替学生排忧解难——」
「我没有。」我不急不徐的打断他的话。
「那好。至於你这次期中考的成绩……」他推着眼镜,「幸好不是最後一名。」
後来他交给我一个牛皮纸袋,还说:「会弹钢琴的孩子是乖孩子。」
「你随时都可以去弹钢琴,非常欢迎你。」
老师是带着笑容和我谈论钢琴,那个笑容比我在白色钢琴盖上看见的阳光还要耀眼,好像是在嘲讽:你还可以弹钢琴,只是无法成为杰出的钢琴家,因为那是一个遥远又遥远的梦想。
明明老师就不知道爆米花事件,可是他的笑容很刺眼,像是明了了一切。
老师挥挥手,要我离开了。我走了几步,开始对牛皮纸袋里感到恐惧,里面当然不可能放了一条蛇,但是我很肯定里面不是什麽好东西。
只不过,老师究竟是怎麽了?
为什麽突然对我如此和蔼,还知道我喜欢弹钢琴?肯定是猜的吧。有些人就是喜欢用表面来判断某些事,如果不小心蒙对,便沾沾自喜。
「你怎麽在这里?」当我走出办公室时,张柳从我身边跑过去,在快要爬上楼梯之前才发现了我,又转了回来。
「老师找我。」
「哦,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去突击!」他退後和我平行,比我高一个头的他看起来就像是我哥哥,但没有人知道我们之中到底是谁先挤出娘胎。
「什麽?」没错,张柳是比我聪明、认真,但是他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绪。
「那台亮晶晶的白色钢琴啊!」他笑着对我说,完全没有在看路,「上次你偷跑去技艺大楼不就是为了看那台钢琴,很可惜被老师抓到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去!」
「再说吧。」
「怎麽了?你从上次就怪怪的,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没什麽。」
「是向子乐老师找你的?」张柳突然问着:「他找你麻烦了?」
「没有啦。」我把牛皮纸袋塞给他,然後在下一个转弯处,甩掉了他。
我讨厌被人如此关心,那会显得我特别孤独和懦弱。
老师也是,不管他是不是对我改变了态度,我都不会弹钢琴的,因为我知道,单纯的快乐早就变得油腻,这样的我同样是生病了,与不碰钢琴的病,又有何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