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下午三点，灰暗暗的天空，下起毛毛细雨。
坐在冰凉磁砖上的米开朗基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後，就趴在主人的脚边，昏昏欲睡起来。
一阵铃声伴随雨声悠扬响起。
「喂？学长。」充满笑意的声音传来：「你在家吗？在忙吗？」
「在家，没有很忙。」郑楚恒一边接手机，一边拿电视遥控器转频道，「怎麽了？有事吗？」
「喔，我想问下礼拜四晚上你有没有空？想找你喝一杯，这几天都在忙，没什麽时间跟你联络，我可以去找你吗？」
「可以啊。」他没考虑太久。
「真的？太好了，不然乾脆这样吧，那天晚上就在学长的家里烤肉怎麽样？你不是最喜欢吃烤肉的吗？我们好久没一起烤肉了，就一边烤一边聊个通宵！」
「礼拜五没上班吗？」
「那天休假，我要回台中找思妤，所以才想在前一天晚上跟你见面啊！」
对方的雀跃语气，让郑楚恒的唇角跟着上扬了些，「你高兴就好。」
「哈哈，那就这麽决定罗，到时食材那些东西我带过去就好，学长你就不用准备了，当天要过去时会再跟你说，掰掰！」
切掉通话後，郑楚恒朝旁边的落地窗一望，发现雨势逐渐变大，天色也变得更昏暗了。
然後他将视线转到另一头方向。
瞄了下手表，他眉头一拧，起身走到厕所。
「赵小鸭。」他两手抱胸，对着门令︰「你是在里面睡着还是昏倒了？还不快滚出来！」
厕所里头先是一阵安静，之後就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戴着头巾的小亚从里头走出来，脸上毫无生气，默默拎着水桶跟抹布走到客厅。
当郑楚恒一踏进厕所，登时停了一下。
里面无论是马桶、洗手台、浴缸，还是墙壁，都被擦得一尘不染，乾净洁亮。
虽然他家的厕所平时就很乾净，但是这次所望之处几乎都在发亮发光，甚至连墙壁死角都不见半点污垢，刚才在客厅，他就不时听见小亚在厕所里头用力刷洗的声音，其拚命的程度，像是想将所有的脏东西通通赶尽杀绝，一个细菌都不留，让郑楚恒看到最後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连天花板都没放过？
回到客厅，发现小亚在擦柜子，擦到最後，她跪坐下来，弯下身子，连柜子底下的腾空处都在清。
郑楚恒望她一会儿，「赵小鸭。」
太过专注的小亚，没听见对方唤她，继续趴在地上擦个不停，郑楚恒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巴她的头︰「我在叫你有没有听到？」
她停顿，慢慢抬头与他正视，神情恍惚。
原本个子就娇小的她，缩着身子之後，整个人看起来就变得更小只。苍白的脸，红红的核桃眼，惨不忍睹的黑眼圈，加上双颊消瘦，像好几天没吃东西，两眼涣散，失魂落魄，形容枯槁，简直跟幽灵没两样。
「你是刚从衣索比亚回来吗？」
小亚没回答，只是坐起身子，气若游丝的懒懒应︰「干麽……？」
「同样的地方你是要擦几遍？再擦下去连墙壁都会被你擦出钢筋。」他面无表情，「去切芒果，然後休息一下。」
要是平常，听到这个男人对她说「休息一下」，小亚绝对会大吃一惊，甚至怀疑对方是发烧吃错药，还是走在路上不小心被雷打到？可是这次她却完全没那个心情去追究，原本想等柜子全部擦完再说，但在男人的威吓之下，还是只能暂时放下工作，飘进厨房去。
几分钟後，小亚帮他切了一盘装得满满的芒果，自己却没吃，跟米开朗基罗一起坐在磁砖地，趴在茶几上动也不动。
郑楚恒一边将芒果放进嘴里，一边托腮静静瞧着她。
那双眼睛不见同情，不见嘲讽，也不见鄙夷，就只是很单纯的在观察一样东西，没有任何情绪。
「赵小鸭。」他淡淡开口︰「要不要给你看一样东西，让你稍微打起一点精神？」
闻言，小亚先是不动，半晌後慢慢抬头，不解问︰「……什麽东西？」
郑楚恒拿起手机点了萤幕几下。
小亚凑过去，等到男人将萤幕面向她，就看到画面上有一个十分眼熟的女生。
『天呀，要是真的这样的话该怎麽办？要是高勳杰最後真的喜欢上我，甚至开口说希望跟我在一起，那该怎麽办？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当小亚看到画面上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兴奋地抓着拖把，害羞得不断尖叫，整个人当场呆若木鸡，浑身僵硬！
半晌，她的双颊逐渐涨红，颜面神经也跟着抽动，鼻头一红，全身发抖，连抽好几口气。
「怎样？有没有觉得精神有好一点？」男人问。
小亚当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崩溃大叫：「你这个恶魔，魔鬼！连这个时候都还要欺负我！」
「看不出来我在安慰你吗？」他偏头，收回手机。
「你这是哪门子的安慰？根本就是往人家痛处猛踩，恶劣！」
「这样才能让你真正清醒，也是给你一个警惕，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好，就以为对方是好人，了没？」
「我不要跟你说话了啦！」小亚气急败坏，摀住耳朵拔腿冲出屋子。
奔回四楼，小亚直接扑倒在床上，宛如死屍完全不动。
直到手机响起，她才坐起身，用力吸吸鼻子：「喂？」
「小亚，你的鼻音怎麽这麽重？」
对方的声音让小亚的眼泪再度盈满眼眶，下一秒就哽咽起来︰「茗依……」
「小亚，你怎麽啦？」邱茗依吓一大跳，「怎麽突然就哭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小亚哭哭啼啼，将高勳杰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她，不时胡乱擦眼泪。
「所以，其实高勳杰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而是因为有别的目的，才会对我这麽好，别人都看得出来，就只有我傻呼呼的一直被他骗……」
她抽抽噎噎地泣诉，没多久又气急败坏地用力跺着双脚，又羞又恼的失声哀嚎︰「还有那个冷血男，真的超可恶超没人性，人家都已经那麽难过了，他还故意放那个影片刺激我。亏我还每天替他做牛做马，切芒果给他吃，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我怎麽会这麽倒楣栽在这种魔鬼手上啦？气死我了！呜呜呜，好丢脸，我没有脸见人了啦～～～」
「等等，你说什麽冷血男？什麽做牛做马？什麽意思？我怎麽都听不懂啊？」对方一头雾水。
不小心说溜嘴的小亚，只好将房东的事也如实告诉她。
邱茗依先是倒抽一口气，随即喊︰「赵小亚，发生这麽大的事，你怎麽都完全没跟我说啊？」
「我不想让茗依你担心嘛……」
「我的天啊。」她无力，「所以你现在，就是要用这一年的劳力来抵销那七十万，帮你的房东做事罗？」
「嗯。」
「我真的是败给你了。好吧，下个礼拜，找个时间出来聚一聚吧。至於高勳杰的事，小亚你也不用太难过了，至少你也及早看清这个人，不然等到你被他利用完後再被甩，那才叫惨！」她叹道︰「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看你的声音都哭哑了，下次若又碰到什麽事，一定要告诉我，不准再瞒我，不然我真的会生气喔，知道吗？」
「嗯。」小亚放下手机，呆坐原地一会儿，视线落向墙上的海报。
她盯着与高勳杰的笑容极为酷似的东海，最後走到墙边，将海报取了下来。
对不起，东海，请你原谅我。
我还是很爱你的，只是现在的我，还没勇气继续面对你的脸。
等到哪天我不再难过了，就会让你回来的。
小亚看着海报，在心里喃喃念着，然後沉沉一叹，将海报卷成圆筒，塞进衣柜旁的缝隙里。
至於角落处的那把旧吉他，她挣扎许久，终究还是舍不得将它丢掉，於是把它抬到衣柜上面放，暂时眼不见为净，以免触景伤情。
只要是会让他想起高勳杰的东西，她全都收起来，对方的手机号码和脸书也通通删除，处理乾净後，才又虚脱的爬回床上。
她觉得又累又困，浑身都没力气，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打从心底深深希望，那些伤心难过，能够在醒来之後，全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