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不記 — 1

正文 忘不記 — 1

全身酸痛……

手脚好像麻痹般僵硬,难以动弹。

我勉强睁开厚重的眼皮,光线立刻照进我的瞳孔里,亮得我只好眯着眼。

我环顾了四周,天花板、窗户、地板,包括门在内,在这狭小空间里的所有东西无一不是净白的一片,单调得彷佛这世界上没有其他的色彩存在。

我呼吸了一口气,刺鼻的消毒水味立即灌满我的鼻腔,不过我很快就适应这不舒服的气味;抬肘一瞧,我的手腕上插着一些小细管,旁边架子挂着的点滴瓶里的液体就从这几根小管子顺流而下流进我的血液里面。

我拔下罩着我口鼻的氧气罩,只听见旁边的心跳仪器的声音越来越活跃,此时我却感到有东西压迫着胸口,快喘不过气来,我紧揪着胸口,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仅我的胸口难受,我的头也开始疼痛了起来。

我怎麽会躺在医院?我发生了什麽事情?我……我又是谁!?我竟然什麽都想不起来!

天啊!我的头好痛!我到底是谁!?

突然眼前一暗,头也渐渐不疼了……

我想我应该是痛到晕倒了吧。等我再度醒过来时,被我拔掉的氧气罩又回到我的口鼻上,此外,我的病房里还多了三个人。

然而,那三人我完全不认识,不过他们都用着欣慰的眼神盯着我看,让我十分不舒服。

「你们是谁?在我房间里做什麽!你们是什麽时候进来的!?」我瞪着这三个脑袋里完全挤不出任何印象的陌生脸孔,此番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且口气十分差,可能是自我保卫的功能启动了吧。

只见那位坐在我病榻旁的中年妇人,和她身後的两位一老一年轻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投向我疑惑又讶异的眼光,尤其是那位妇人,更是不得了,居然就这样哭了起来!

「乐琪啊,你怎麽会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在骗妈妈,别吓妈妈呀!」妇人边哭边问,还自动拉起我的手,楚楚可怜地问。重点是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我怎麽回答她?况且,我真的认识她吗?

乐琪……这是我的名字吗?

我畏惧地抽回我的手,马上用棉被盖住全身,不想面对他们。

很奇怪,我的心里浮出的念头就是,我不想面对他们。

真的不想,打从心里的不想。

为什麽?我不了解。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你们快出去啦!讨厌!」我在棉被里大叫。

「乐琮,去叫医生来看看你妹妹。」他们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我从棉被的缝隙中偷看,那位半白发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双手交叉於胸前,吩咐另一名叫做乐琮的年轻男子,自己却光是用他那红通通的双眼盯着我。

「怎麽会变成这样……乐琪那时候不是说要跟朋友出去吗?怎麽车祸醒来後就不认识我们了……?」妇人焦躁不安地念着,担心地回头望了男子一眼。

原来我出了车祸!可是我一点也不记得,任何一丁点关於当时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只要我回想,我的头脑就会剧烈的疼痛。

……难道是我自己也不愿想起来吗?

好怪,我怎麽会有这种想法?

「等医生过来看就知道了。」比起妇人的状态,他显得冷静多了,尽管双眼似乎快要掉下泪珠。

不久,乐琮和一位医生跟护士赶来,医生马上替我做了检查,一会叫我张开嘴,一会又扳开我的眼皮。

「徐先生、徐太太,刚刚我帮徐小姐做了检查,心跳、呼吸一切正常,并没有大碍,徐小姐是真的清醒了。能从脑死状态清醒过来已经能算是奇蹟了,恭喜你们!」医生一板正经地说,一点玩笑之言都没有。

脑死?是指植物人吧!原来在我还没醒来之前我都是一个植物人!应该是车祸造成的吧……可是知道这项讯息好像对恢复记忆一点帮助也没有,遇到车祸半身不遂、脑死的机率很高吧!

「那我家乐琪为什麽会不认得我们?」妇人紧巴着医生着急地问。

「大概是车祸当时撞击脑部力道过大导致,这点可能就要麻烦家属尽量找一些病人比较有回忆的东西给她看,帮助她恢复记忆。」医生解释,又接着补充:「不过千万不得刺激病人,否则将会得到反效果。若是真的想不起来的话,建议就别勉强了,开始一段新的记忆也不是坏的。」

医生说完便和护士一同离开病房,留下我和这三个听说是“家属”的家人。

「乐琪,你真的不记得我是妈妈了吗?」妇人摸了摸我的刘海,感伤地问。

要是早知道她是谁,我还会这麽怔忡不安吗?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我真正的家属,要是他们是存心来骗我的该怎麽办?

「她不想回答就算了,我们还是先让她休息,她才刚恢复,体力没有这麽好。恢复记忆的事以後再说,走吧。」男子看似难过地叹了口气,搭着妇人的肩,扶起她柔弱的身子走向门口,她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我说:「乐琪,那妈妈就现和爸爸回家了,你要好好休息哦……」

两老走了出去,此时的房里只剩下我和乐琮两个人,剩他没有走。他目送两老离开後,迳自地拉了一旁折椅坐在我的旁边。

我才想问他要干嘛而已,他就先开了口:「乐琪,我是你的哥哥,记得吗?」

他的语气很温柔,轻轻的,绵绵的,就像碰上棉花糖那样柔软。

我摇摇头表示不记得,他像是可惜又好像有心事般地轻叹了口气,但又立刻恢复温柔的笑容望着我,摸了摸我的头,然我却有些害怕地瑟缩身子。

「不用怕,我是你哥,会保护你。」

不知为何,乐琮的语气温和得让我感到安全,从他的口气中我可以感觉到他不是骗我的,而我忽然有种想要投入他怀里、那种依赖的感觉。

依赖……

「嗯……」我点点头,不再有所防备,我应该要相信我的感觉。

「爸妈她们都很担心你,你昏迷的这段日子里都是我们轮流照顾你的,只有我们相信你一定会醒来,因为我们知道你是爱我们的,一定舍不得让我们难过。爸虽然不擅表达他的情感,可是从小到大她最疼小妹你了,他知道你出事之後,伤心到一夜白了头发,很难想到他才五十岁而已;妈也是,她为了你开始吃斋念佛,跑遍了大大小小的佛寺,为了就是向佛祖求得你的平安……小妹,算哥拜托你,下次他们再来探望你的时候你能不能、对他们别这麽生疏?我不想看到他们老人家这麽伤心。」乐琮边说,眼底流露的净是伤心。他握住我的手,诚恳地对我说,我抬眼看着他的瞳仁,我是很想答应,但口就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到底是怎麽了?喉咙彷佛有个东西堵住似的,什麽话也说不出口。

「我……」

「小妹……没关系啦,我没有要勉强你的意思,只希望你尽量表现自然一点,让爸妈觉得你有好一点,这样就好,好吗?」

「嗯……」

乐琮跟我说完话要我早点休息就先离开了,他似乎对我的表现不怎麽满意吧?可是我就是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我自己,身体彷佛不是我的,其是我是想要开口的啊,但是话却卡在咽喉,好像它在反抗我。

它,过去的记忆。

我可能忘记了什麽重要的事。

不,正确来说,我的确遗失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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