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曾經有一種生活】 — 【曾經有一種生活】(8)

正文 【曾經有一種生活】 — 【曾經有一種生活】(8)

他对参加同学会这种余兴活动实在缺乏兴趣,所以收到通知单当下甚至是反射性地将卡片随手一放,彻底抛诸於脑後。

後来在阴错阳差的情况下藉由陈熙宁的提醒与耿漫喜知情时的鼓励,他才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去露脸。

『我们很期待你的出现,请务必要赏光!』他不晓得主办人是不是在每一张邀请卡片的最末均附上这麽一句话,不过当自己在一分不差的时间内准时抵达指定餐厅之际,的确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天哪,你该不会是羿伦吧?简直是女大、呃,不,是男大十八变,这里的女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美貌呀!」同学一惊叹。

「感觉上你真是全餐厅唯一一个亮丽的存在──真替这场同学会增色不少!」同学二感到无比荣幸地说着。

「能跟你曾经有同窗的情谊,这辈子实在死而无憾了──」同学三更夸张地从背後抱住陈羿伦,下一秒随即被毫不留情推开。

因为如此,预料将有一幕混乱的场面,他才更不喜欢出席这类的场合。

偏偏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嬉闹,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早已习惯同学们的口无遮拦,陈羿伦面不改色地随意挑了个空位坐定,不想去漟浑水。

「你有小孩了?」间隔近十年相处的空白,大家交换近况是避免不掉的例行公事,尤其像陈羿伦这种外貌出色的人总赢得多一些的注意。这项消息传开後又惹来一阵耳语,「那不就很早结婚?看不出来你是早婚的人耶,我们都以为你是不婚主义者。」

陈羿伦淡淡笑着,没有多做解释。

「那你没带老婆来?」他们好奇死了这人会挑怎样的对象。

「出远门了,不克前往。」轻轻带过。

「真可惜啊……既然如此,机会难得,等一下一起去续摊吧!」从职校毕业後就始终没机会聚会的同学此刻仍兴致勃勃,计画稍後的节目,并擅自替他做了决定。

即使陈羿伦拒绝,在四周高昂的气氛带动下,他渺小的声音也不会被纳入参考的意见中。

何朗熙就是这样在第二个聚会的场所遇上的,只能说天意。

暂时脱离热闹的群体,中场陈羿伦迳自走往PUB吧台处,独自坐在台前啜饮小酒,而何朗熙恰巧坐在他旁边。从他俨然迷蒙的眼神判断,八成已有七、八分醉意,陈羿伦本来打算若他有任何不合理的言行举止,自己将马上离开,但看起来何朗熙倒是挺安分的一名醉酒者。

『你……抱歉,只是你好像我爹地。』静静喝着酒,注意到身旁有人坐了下来,何朗熙微偏过头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让陈羿伦吃惊的是他居然使用流利的英文,他略微讶异地看了看这名醉醺的男子,压根察觉不出他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你父亲还真年轻。」他扯扯嘴回道。

「是啊,不说话根本看不出来年纪呢。」不知是否因意识不清而听不出来陈羿伦话中的嘲讽,何朗熙点点头,认真答着:「他留着像你一样的长发,在家通常会挽起来……他也长得很漂亮,我很想念他……」改用中文,口语中有浓浓的思家情愁,毫不掩饰。

「Whereareyoufrom?」静默了半晌,陈羿伦试探问。

「Singapore。」配合他,何朗熙熟练地转换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他手持酒杯轻晃,让杯内的冰块碰撞到内壁,发出几许清脆的声响,『我和朋友到这儿工作……我想,最近应该是低潮期吧,就像艺术家一样,你可以理解吗?』问题突然丢给陈羿伦,何朗熙殷切地等待答案,『画家如果正处於低潮,不管如何、都没办法画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虽然我不是画家,不过也正处在那种瓶颈了。』

陈羿伦甚少碰到这样的困扰,毕竟他的职业与民之食有关,一般人再饿也要照三餐吃饭,似乎没时间令他深陷低潮。因此他仅意思一下耸耸肩。

他遇过数不尽的搭讪者,男女皆不乏,大都冲着自己的外表而来,着实让他不堪其扰。其中有各式各样皇丽的藉口……如果何朗熙属於这类的登徒子,陈羿伦不得不赞叹他搭讪技巧的拙劣与失败,还用那麽诡异的说法──然而交谈过後,他随即发现何朗熙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一长串溜口的英文使陈羿伦听来稍嫌吃力,好不容易消化完毕後,他讶异地察觉何朗熙的人就跟他遭逢的问题一样简单易懂。

莫名的工作瓶颈勾动想家的情绪,令这个已有成年人身型的男子显露出纯真孩童般脆弱、急需找寻熟悉中的依靠之模样,固执的他又不愿意麻烦到友人,选择到PUB喝酒解闷。

『享受今天的痛苦,然後明天会更好……爹地总是这样告诉我,要我相信。』彻底被醉意凌驾於意识之前,他遗留下这句话,而後沉沉睡去。

倘若何朗熙是一般不入流的搭讪者,无论周遭的人如何起哄、误会,陈羿伦也绝对不会因此搭理他一丝一毫……不过他偏就表现出一副童叟无欺的样子,彷佛抛下他即是一种天大的过错,所以几乎整个PUB的人都要他「处理」何朗熙的情况下,陈羿伦百口莫辩,亦在勉强可接受的范围内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但他完全没预料到何朗熙会是耿漫喜的朋友。

於是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和他再度重逢,陈羿伦第一次对「世界真小」这个说辞有深刻的体会。

何朗熙拥有一股沉稳的气质,和坚定、正向的人格特质,这几点可以轻而易举在他湛黑的瞳孔里头窥探到──他温柔、善良、有责任感,浑身让男人与男孩气息的巧妙融合,整体下来颇具吸引力。

陈羿伦逐渐对他改观。何朗熙暂时的失意、退缩,是为了再接受挑战而准备,他全心全意地投入、义无反顾,在岗位上绽放生命耀眼的光彩,那种被主人忽略掉、却真实存在的无形魅力,替他原本即出色的外型锦上添花地多添了些分数,让人不得不正视,愈来愈难移开目光。

尤其当他充分用行动力来贯彻自身所秉持之原则时,震撼之余,陈羿伦该要承认……紧随在错愕之後的异样感觉,白话一点来讲即是淡淡的不舍。

这些陌生已久的心情以极为频繁的次数密集出现在各个有何朗熙在场的场合──包括他醉酒时的一番话,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人并非恶人、且毫无威胁性,在得知他与耿漫喜熟识後,陈羿伦才愿意带他回家;之後在家门口看见何朗熙打地舖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就为了别人的委托,他兴起了欣赏的赞叹。

种种何朗熙脱线的演出和接踵而至的意外,皆让陈羿伦对他另眼相看。

『Dad……如果我这时回去,你会怪我吗?』神智不清躺於床上修养的期间,何朗熙曾二度把他误认成另一个人。

似乎他特别脆弱的时候,惯用的英系语言便会脱口而出,陈羿伦已见怪不怪。

托日後耿漫喜解释之福,他大概抓到盘旋在何朗熙心头之结的形貌了。『你後悔了?』对生病的人讲道理也没有用,陈羿伦不去计较何朗熙握住自己的手取凉的行径。

如果何朗熙这时候坦言放弃,自己会因此感到失望吧。虽然不明白所有一切关他什麽事,不过某一层面关注着病中的男子却是不争的事实。

综合言之,他该认同耿漫喜准确度九成九的臆测……即使不想去正视,但何朗熙的出现与闯入,的确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些波澜,特别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

「指定服务是要加收费用的。」操着一贯平淡的语气,陈羿伦拉开椅子、在耿漫喜对面的空位坐下。

「不会吧,朋友当这麽久了,你连这点钱都要计较!」嘴巴如此说着,实际上未曾停止一派自若用餐的动作。

何朗熙被「勒令」搬家後的第三天,耿漫喜独自於中午用餐时刻直捣陈羿伦工作的餐厅,点了份正餐悠哉地享用,边不忘拜托服务生找主厨出来。

若非他穿得端正有型,服务生一度还以为此人是来找碴闹场的。

「少来,这次你要做什麽?」就是朋友当久了才了解他,无事不登三宝殿。

「事实上,想请你帮个忙。」不拖泥带水,他倒也乾脆道出主要目的。

「喔?」秀丽的眉毛挑了挑。

「前几天,朗熙和他的房东一家人到这里用餐,因为对方有意收回房子,造就的结果是他必须搬家了。」耿漫喜长话短说地解释前因後果,「时间太紧迫,他来不及找住的地方。」

「喔。」视线落在前方的餐点上。

「你有空房吧?」停下手中将主餐切块的动作,耿漫喜一脸笑意地盯着眼前没太多表情的人儿。

「你居然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陈羿伦翻一个白眼,随後坐靠於椅子上,双手交环在胸前回望他,「你觉得我会答应?」让他短住是一回事,长期租赁又另当别论了。

「你没损失。」耿漫喜分析:「他可以帮你照顾小、呃,宁宁,多一个人,很快就习惯了,他是很好相处的人。」

「这无关他好不好相处。」陈羿伦拒绝。

驰骋於脑中的思绪飞到几天前,何朗熙一行人到此处的情景。陈羿伦有看见他……那时因为餐厅老板的一位贵宾来临,他奉命招待,在解释菜单的同时眼角余光瞥到了何朗熙的身影,只不过对方没注意到他这边。

原来是在讲关於住所的事情,难怪当时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扰。陈羿伦恍然大悟。

「你在顾虑什麽吗?」耿漫喜别有深意地注视着他。

「你想说什麽……」他眯起眼。

「莫非你觉得他像谁……所以不敢跟他长期相处?」他挑衅一笑。

「漫!」陈羿伦低声警告。

「如果没有,就不用怕了。」用叉子挑起一块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尝那入味的口感,耿漫喜十分满意地轻叹。

「……」对面的人一阵长长的无言。「这是威胁。」尔後,他咬牙道。

「你觉得有被我威胁到?」这是很心理战的问法,让对方承认与不承认都会有一定的破绽。

「至少你的目的达成了。」他撇过头。

「羿伦,你要怪我也可以,只是我觉得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语重心长的语气,是平常不轻易言语的关心,耿漫喜可以说有备而来、亦是蓄意揽下替何朗熙另觅住处的任务。

这种超脱朋友之情以上的深厚情感……是他们经年累月相互扶持培养来的、犹如真正的亲人般,只不过用在这个地方,陈羿伦会觉得多余。

纪郡恩,他想起了这个被深埋起来的名字,曾经在他的梦中出现过数不清的次数,如今却仅活在过往回忆中的人。

何朗熙有着跟他一样清爽的气息,温文儒雅,他已经快忘了那人的样貌,唯记得他让人感到舒服的笑容……然而无论如何,他清楚知道纪郡恩与何朗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他不会把纪郡恩的影子重叠在何朗熙身上。

「你专心顾好家庭跟工作室就好。」其它的事情就不用劳烦了。轻扯薄度适中的唇瓣,陈羿伦把服务生送来的饭後甜点推到耿漫喜面前,然後起身告别。

「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情,还有跟朗熙的约定。」稍早前何朗熙拜托他连络陈羿伦、想当面跟他道谢,他应许了这个邀约,双方只剩还没敲定时间,耿漫喜提醒道。

「以後还怕没时间见面吗?」陈羿伦摆摆手,没有停下的脚步地往厨房走去。

也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耿漫喜扬起嘴角。他低下头品尝甜点,「甜了些。」下次可以建议友人考虑降低一下甜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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