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錯過了的年華》 — 年華:章十七

正文 《那錯過了的年華》 — 年華:章十七

遥光是在全身酸痛无比的感觉下醒来的,一张眼就看到身前不多远早已熄掉的柴火,伸手搓了搓眼,再睁大点,看见的是早已放晴的洞外,间中传来不知什麽鸟的怪叫声,像庆典一样在欢呼一场大雨终於下完了。

她不安分地伸手摸索,迷迷糊糊记起自己昨晚是睡在奉容铺好的枯草上面。撑起身,皱着脸把肩膀又揉又捏,怪不得她睡着的时候总觉得露出的皮肤有点刺刺的,她竟忘了自己是睡在跟尖刀差不多的草之上。

她环视不大的山洞一周,一眼就见到:马在,驴在,奉容不在。

……嗯?

瞌睡虫通通被赶跑,遥光脑子顿时清醒过来了,奉容去哪儿了?

在这荒郊野外的,一醒来身边只剩一马一驴与自己傻傻地对视,身边可靠的人却不见了,任谁都会吓一跳的。

遥光自问不是太胆小,定了定心神,一个深呼吸便倏地站起来,拍净身上的草屑,小跑步到洞口,缩在一边小心地伸头东张西望。她怕大声叫喊会惹来什麽东西,只好怯怯地用只比平常稍大的声量「叫」道:「师父,你在哪?」

「……」

回应她的只有雨後微风的呼啸声。

她知道奉容不会丢下她,不过一觉醒来看不到他总让她安心不下来。在外面,她的依靠就只有他,没看到他,就好像做乞丐的少了个乞丐钵,一点都不自在。

呸呸呸,她并不是说奉容就是那个钵,她的比喻学得不太好。

想了又想,她走回洞里,在枯草堆里挑挑拣拣,挑了条略长的,叼在口中,然後蹲在洞口,双手托腮,决定就这样等奉容回来。

遥光才刚开始在洞口蹲,玩着口中的草没多久,两只畜牲就在後头毛毛躁躁,又是跺腿又用头撞她什麽的,吵得她都不能专心了,万一她错过奉容回来的那一刻怎麽办?她本来打算一见到他就扑上去抱一下安抚自己弱小又饱受惊吓的心的。

她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下马驴组合想让牠们别再吵。马驴看不懂她的眼神,继续自顾自地制造噪音,她这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牠们还没吃过东西,早上起来连她都有点觉得饿了,比她空肚子更久的马驴怎麽可能没有意见?

想到这,遥光不知从哪里学来,自以为豪气地吐掉叼着的草,大步走到马驴身边,解开绑住牠们的绳子集中抓在一只手中,轻拍两家伙的头,「抱歉抱歉,忘记喂饱你们了,来,吃早饭去!」

奉容还没回来,遥光不敢走太远,一来怕他回来後见不到她会以为她出事了,二来是怕自己会在林中迷路回不来,於是只好把绳放到最长,她只抓住尽头的一小节,放马驴在洞口附近开大餐。

吃饭中的马驴很安份,遥光等着等着又无聊起来了,慢慢又蹲在洞口托腮。

好久啊……奉容怎麽还没回来?

遥光左看右看,很是纳闷地把绳放在指间绕呀绕。抬头,密叶阻挡了阳光的金丝,疏疏落落地照入她双眼。

她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挡在眼前──虽然这个动作其实遮不住多少阳光,然後慢慢、慢慢伸展,像是要抓住最近的光线一样,虚空攥紧拳头,再张开,然後什麽也不剩。

於她,奉容就像那光,大概是怎样也抓不住的吧?

手中的缰绳忽地一紧,遥光连忙低头,只见笨马不停在嘶叫,前蹄不住用力磨蹭地面,隔一个马身的傻驴显然不知道好友怎麽了,抬头不耐地叫了声,低头继续吃牠的草。

笨马挣扎得很用力,遥光抓住了绳子的另一端,不得已下被拉得站了起来,踉跄几步,几乎站不稳。

她情急之下紮了个极不好看的马步,背靠稳住自己下身,咬牙把笨马往回拉,「臭笨马!好好的发什麽疯!」

笨马开始乱撞,遥光眼角的余光好像有瞄到笨马前面的草丛里有什麽东西闪过,可还没等她看清,笨马已经成功挣脱了绳子的枷锁,「嗖──」地跑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偏偏这时遥光还没弄清情况,见绳子脱手了,下意识便去拉紧──

於是,很自然地,笨马拉跑了遥光;同时,在奔跑途中,遥光不知哪里不对劲放了傻驴的绳,自动放弃了能定住自己的力量,跑了两步之後顺道很自然地看到了,草丛里的是条青色的大蛇,森森地对着她吐蛇信子。

她忍不住一反白眼,紧拉着绳。手被扯得生痛的她脑袋里竟然空闲得开始思考:究竟被大蛇咬一口然後慢慢被毒得全身发紫的死法比较好看,还是被马拉着跑然後断手断脚死得比较好看了……

马跑步可以有四条腿,可她遥光只有两条短腿,别说赛跑,就连跟在旁边走她都嫌勉强了。比人家少一半的配备,活该她很快就没力气,也没能力跟上马了。

笨马拉……不,拖人跑拖得很不厚道,左撞右撞得她眼冒金星了还没跑完。

奉容啊,师父啊,徒儿撑不下去了!快来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情求,在不断倒退的景物中她竟然看见了一条白色身影,直觉是无论何时都在身边的奉容,不及细想,马上大叫:「奉容──救命呐──」

本来听到慌乱的马蹄声奉容已经停下了手上打猎的动作改为留意四周,起初只以为是林中走兽,却在听到熟悉的嗓音後愣住了,匆匆扭头,眼尖地发现自己的马在拖着个人跑。

至於那个人是谁……几乎不用思考他就可以回答出来。

在看到遥光的一瞬间,奉容细眸一凝,一甩衣袖,施展身法就跟在了笨马的後头,看见遥光吊在马屁股上眼泪流得唏哩哗啦,心中一紧,足尖一点,跃到一棵树上,借力扭身,一跳,人已在马背上。

他马上拉住缰绳,用尽全力向後拉。可能笨马是闻到了奉容的檀香味冷静下来,也可能是牠被奉容突然的凌厉吓到了,奉容接手後,牠没跑几步便觉得有点怕了,马上收脚,一个急转弯,在土地的边缘及时刹住了。

「啊──」

刺耳的尖叫响起,笨马觉得身上一轻,奉容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遥光再度被甩走……

……土地边缘?在平地这哪来的边缘?

「……」奉容看着遥光身後貌似是个小断崖,心中不只一紧了,说停摆也差不远,抿紧了唇,在马背上借力一跃,跟着遥光跳了下去。

本来遥光身上就极痛,再这样被丢下山崖,她这次真的是离死不远了吧?好吧,反正和奉容这麽多年也活得差不多了,虽然,她有那麽一点点不甘心,就不甘心还没来得及跟奉容告白,她就要死了,他却连她的心意都不知道……

听说人在死前都很容易看见幻觉,看来她也没有例外,要不然,她怎麽会觉得,有个长得跟奉容长得很像的人在向她飞过来呢?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他抓住了她的手,继而是她的纤臂,最後环腰抱住了她,细致而有力的大手护住了她的头,一同坠下……

她好像也看到了,那人好焦急,脸好紧绷,绝对不会是她水润润的师父奉容脸上会出现的表情!

那……这个温暖的拥抱到底是谁的呢?

呯!

很厚实的落地声,遥光感到全身顿了一下,然後像散架了一样在叫嚣「好痛啊,好痛啊」,尤其脚踝处,那简直就像她的脚板要离她家出走了的感觉,她忍不住哀号出声。

「哪里疼了?」头顶传来紧张的问话。

她从那温暖的保护中抬头,盯着看了好久,终於认清那嗓音,雨大的泪水像断线珍珠一样流下。

原来真的是奉容!

奉容紧张的捧着她,扫视她手上脚上被笨马连拉带撞出来的伤痕。

原来,奉容也会这麽紧张她的,那证明,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吧?可惜,她怕自己没这个机会问清楚了,全身的疼痛都在告诉她:别死撑了。

奉容打算放好遥光到地上,好让他能拿出随身携带的少量药粉来料理她的伤口,岂料遥光却紧张地更抱紧了他,一张小脸哭得好可怜:「不要放手!呜……师父,我知道我过不了了,你、你就不用费心力救我了。可是,有些话,不说,以後就没机会说了……」

听罢,奉容果然没放开她,也没再从怀里掏药了,而且少有地带着认真,直视着她的眸底,却没有说话。

遥光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自说自话:「师父……我、我很感谢,你七年前,救了我,我很高兴,我的人生中,会有你,存在过,谢谢,真的谢谢。」边说话还边打磕,她真的哭得好可怜。

奉容眸中深处似是水面被打扰地波动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细细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也许是越想越伤心,眼泪就再也只不住了。遥光这一刻很想世界只剩下她和奉容二人,是不是这样,奉容就会多看她一眼呢?

「师父,我……」喜欢你。

话语未完,奉容抽出一只手,竖起食指,点在她唇上,让她自然而然地噤了声。在泪眼蒙胧中,她看到奉容渐渐展开她熟悉的笑容。

她话还没说完呢!难道看她死掉奉容竟然会这麽开心吗?

遥光呆了,奉容笑了。他食指沿着她唇一直点到下巴,再慢慢地、慢慢地,奉容悄然把手移到遥光脚踝上,轻轻一戳。

「娘呀!好痛!要死了,我要死了,呜呜呜……」

奉容像是没听清:「……谁要死了?」

「我啊!呜……」

奉容失笑,俯首到她耳边,温柔耳语:「你没有要死,脚扭了要不了你小命的,别哭了。」语调还略带调侃。

「我就知道……」你不愿听我的心事。她心里明了,这一摔就要摔掉她一条小命,只恨她死到临头,却还不能对眼前的人就一句单纯的「喜欢」,不能……欸?

「……脚扭了?」

「嗯哼。」奉容含笑点头。

「我没有要死?」

「嗯哼。」点头。

「我没有全身散架了?」

「嗯哼。」从善如流的再点头。

什麽嘛!

遥光松了很大一口气,自觉已经在鬼门关绕过一圈。偏偏贪恋奉容舒服又安全的怀抱,死赖在他的圈抱中,委屈地继续嚷嚷,夹杂几声难辨的抽泣:「呜……我还以为真的要死了,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呢……」

奉容顺着她的话问:「什麽话?」

「不就是我喜……」话说到一半,顿住,秀丽的五官纠结成一团。

遥光猛然想起,现在自己不是将死之人了,这个情况下,她再没办法抛开顾忌向奉容告白了。本来她靠的就只是冲动,现在冷却下来,只觉胆怯。

「嗯?」奉容似无所觉,等她下文。

「我是说,我心深挂念的药圃,你一定要打理好它,别让它被虫给蛀了。」她好没用喔!

「呵,我都不知道你和药圃感情这麽好。」奉容失笑,终是放开了她,却把她手脚摸了个遍,摸得她思想极不正地脸红了。

他抬头,估量他们从掉下来的地方的距离,又看了下遥光,道:「你脚扭到了,左手又脱臼,被马儿拉着跑想来也不舒服吧?我待会替你把骨推回去,包紮一下伤口,休息够明天再带你上去。」幸好他们掉下来的断崖不高,崖下又是稀泥软土,没把遥光摔得断手掉脚已经万分庆幸。

护着她掉下来的奉容有用真气缓冲,只後背撞了一下,并无大碍。遥光的伤不宜马上活动,否则他花点功夫,两人便可以在日落前回到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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