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魄心系列]華伶曲 — 華伶曲˙章一˙眼神

正文 [魄心系列]華伶曲 — 華伶曲˙章一˙眼神

临天有第二首都之称,在这个热闹的地方,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上演。

纪府是临天人人皆知的一个地方,在这里有「东将军,南纪府,西慕容,北小心」的说法,这四个地方各自有几个坐镇的人物,往来无论是什麽人,都会去打个招呼。

纪府是一如往常的忙碌,朱流开门进去,见到纪子伶似乎在沉思什麽,想了想他还是开口低声说:「二爷,紫英的事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纪子伶如梦初醒一般,微微皱眉,问:「紫英现在在哪里?」

「本来是葬在城外郊区的,我让人把她暂时安置在城西的容先生那里,」

朱流更进一步地仔细说:「探子回报,皇上微服出巡,住在吉祥客栈,虽然不清楚是用什麽身分,不过官府那边也插不了手,吉祥客栈离容先生那里很近,但是容先生帮人看病,就算被发现有人养病也不奇怪,我们已经帮紫英易容过,不会被认出来的。」

纪子伶抬头吩咐道:「继续找人盯着,不要出什麽岔子,有什麽消息再告诉我。」

「我知道了。」

朱流点点头,虽然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但是聪明如他,一溜烟就不见了。

纪府在临天这儿是有名的,据说当年皇上即位时本来想赐个新名给府邸添喜气,不过被五王爷婉拒了,提起五王爷的名头百姓或许不太认识,不过大约也知道五王爷兼做些买卖,纪府实际上就是五王爷的宅邸,听说是王爷爱玩不想待在京城,皇上才准他离京的,总之,纪府的最高管事纪言星大家都尊称他一声「纪爷」,而他弟弟纪子伶,也就尊称一声「二爷」。

关於纪爷和二爷,在城里流传着许多小故事,大多是和英雄救美有关,据说,有一次纪爷从城外回来时顺手救了个姑娘,从此那位姑娘就对他死心塌地的,只是纪爷後来没娶,那位姑娘无亲无故,现在在纪府做一个婢女,倒也不愁吃穿,至於二爷,全城都知道这位二爷的身体不大好,却常常亲自上容先生那里看病,每次只要一看见他出现在容先生的店外头,就有许多姑娘投以崇拜的目光,不过二爷为人正派,倒也没传出什麽八卦。

纪子伶坐上马车,吩咐:「到容先生那里。」

纪子伶的皮肤并不很白,但也不算是很黑,当他从马车里走出来时,立刻就有一些姑娘上前招呼了,不外乎是一些「二爷,今天又来看病啊」,或是「这不是二爷吗~真巧啊~」之类的话。

他当然知道事实绝对不是那麽「巧」,纪子伶微微笑着,他的笑容亲切有礼,说起话来温和淡定,一下子就让周围的姑娘再度陷入美丽的幻想中,这大概也是为什麽他总是摆脱不掉姑娘的原因吧?

临天接近京城,风气也受到京城影响而显得比较开放,许多姑娘上前来攀谈,纪子伶耐心的一一回礼,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这才踏进容先生的店。

容先生叫做容均,这位容先生据传是药仙道人的弟子,医术高超,大约一年半前到城西这儿开了家小店,然而什麽时候和纪府攀上交情的却是没人知道,只知道纪府的二爷特别属意去容先生那儿看病,纪子伶一脚踏进去,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有一人盈盈笑着招呼道:「唉呀,是二爷呀。」

这姑娘手里抱着一叠书,穿着杏黄的衣衫配紫丁香色的裙子,正是容均的弟子,夏侯燕儿。

纪子伶笑了笑,一面帮忙拿书,一边说:「夏侯姑娘辛苦了。」

「谢谢二爷,放这儿就可以了」

夏侯燕儿眨了眨眼说:「今天也是找师父吧,我去……」

「不忙,不忙,」

纪子伶打断她说:「他在的话,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夏侯燕儿拨了拨头发,从善如流的说:「师父正在调药,二爷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谢谢,我知道了。」

纪子伶照常道谢,掀起帘子,纪子伶熟门熟路的抬脚穿过柜台往里间走去。

×××

纪子伶皱起眉头,愈往里走,药香味也益发浓烈起来,这原不稀奇,一来毕竟他常常来,这二来里面本来就是容均调制药品的场所,然而他闻到的这股味道,不只是浓,甚至掩盖不住香味下的阵阵奇怪的其他味道,虽然每次来都不可避免地充满了药味,却无一次像这样般,浓烈的好像要把人驱离。

一眼望过去,首先映入眼里的是一只大木桶,里头似乎盛满了水,氤氲水气中还能看见里头各式各样的药材泡在里面,满到连水的颜色也看不出来,一个长发女人半闭着双眼,面容一半都被头发遮去,正斜斜地在那里面,只露出一点颈子,看似舒服地泡澡,可是他知道,只要再斜一寸,那女人这样掉进去就真的是死了,药味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容均就站在那里,背着他,安静的空间里发出磨粉的声音,对於他正站在一个充满令人无法忍受的药味的地方全无知觉似地,一身天蓝色的衣衫,清瘦至极。

一直到他停下手边的工作,才回头,容均并没有看他,只有头似乎是往他的方向,复又回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他声音有些低哑,语调却一字一字地十分清晰:「先坐。」

纪子伶扫过整个里间只看见一张椅子,放在容均脚边,一张雕花的精致木椅,想了想,他索性站着。

纪子伶伫立在那儿,略略靠着墙,容均是个性子有些奇怪的人,或许但凡手艺高超的怪杰都有些奇怪的脾气,他工作时完全不理人,偶有理你话也很少,纪子伶毫不怀疑这个人的感觉十分敏锐,只是懒的管而已。

他经常就这样倚在他里间的门边,交叉双手看着他工作的背影,恍神间容均已经不知从哪寻来了茶壶,泡了茶,纪子伶寻声过去,只见容均站在一旁的茶几边,抬头,只淡淡说:「你每次来都要搞那麽大阵仗,我这店小的很,那些姑娘若是踏破了门槛只是来看你的,我会很困扰。」

「不用这麽损我吧?」

纪子伶挑眉,「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人,听说昨天还把卖豆腐的王大婶给赶出去了。」

「她是来说媒的,我没兴趣,况且我也没叫燕儿赶她,是她自己走的。」

容均自然知道那绝对是街坊邻居们七嘴八舌说出去的,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几乎没有起伏,动作优雅的替纪子伶倒了杯茶,这才说:「喝喝看。」

纪子伶揉了揉鼻子,道:「这药味也太刺鼻,不会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容均表情不变,依旧淡淡道:「我习惯了。」

纪子伶闻言,还是先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只觉茶的香味在他的舌头上蔓延开来,一口喝完,茶香从喉咙透到了鼻子,方才浓烈的药香还刺激他的嗅觉,现在却一下子好了很多,想来是替他准备的,他问:「这是什麽茶?好香。」

容均也不回答,突然转移话题:「对了,关於那女人,」

他微微偏头向那浴桶的方向说:「救了也活不了多久。」

纪子伶看起来有些失望,那表情还真像是讨糖的小狗,但很快还是正色说:「真没办法?」

容均想也不想说:「难。她心口的位置有被落过蛊,心志已被迷失,很可能只是听命行事。」

「不行……吗?」

纪子伶说着,站起来走到浴桶边,手指从水里卷起一绺滴着水的发,目光看着女子,但他却无意拨开女子额前的头发去看清她的容貌。

他顿了顿,神色回复,回头问容均说:「那种蛊你能解吗?」

「能是能,不过我不做白工。」

容均脸色不变的说:「我刚刚说她活不了多久,是因为她身上的蛊,只会长在死人身上。」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空杯子,给纪子伶和自己斟满茶。

她自然便是稍早之前,纪子伶口中的「紫英」。

纪子伶的目光有一秒停顿在紫英露出来的半面容颜,他走回去坐下,说道:「你从她身上有什麽其他发现吗?」

「有。」

容均从他那十分杂的药台上拿起了一个布包,小小的,不等纪子伶问就说:「从她身上找到的,藏在发髻里,」

他一边说一边拆开,似乎已经研究得很熟练:「里面是几颗药丸,至於这块布,你看看吧。」

纪子伶接过布,就只是一块很普通的布料而已,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地方:「这布怎麽了?」

「我只是想说不定你会看出什麽,你不能期待一个瞎子看的见。」

他说,没有看纪子伶。

纪子伶翻看了那块布及里头的药丸一会儿,问:「那这是什麽药?你知道吗?」

容均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阵沉默,纪子伶也不勉强,道:「不知道的话,我……」

「我想我知道那是什麽药。」

容均突然发话,打断的纪子伶的话,他的眼底,蓝灰之中出现淡淡的光,声音十分内敛,「不过我还要再研究一下才能确定。」

「我知道了,我会把状况也告诉大哥。」

纪子伶站起身来,苦恼神色消失,恢复成温和淡定的模样:「有什麽事我会再来的。」

「这种杀人的小事,纪爷也管?」

容均开口,可见他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小事,」

顿了顿,纪子伶才说:「和圣上有关,怎麽会和我们没关?既然有关,我们就一定要插手的。」

走到门边时他突然想起什麽回头问:「对了,这次有新的东西,其中有些像是珍稀药材,你要找时间来挑挑看吗?」

容均略略点头,再度站到药台前,只说:「我考虑,有珍珠或珊瑚的话帮我留一些,我有用。」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帮我多留一碗白饭」那样,寻常的好像珍珠及珊瑚是随处可见的便宜物事。

「我知道了,有的话我会留着。」

纪子伶苦笑着往外走,普天之下,他这个二爷亲自邀请别人来府里挑选东西还说考虑兼「点菜」的人,或许就只有容均了。

「二爷,要回去了吗?」

夏侯燕儿蹦蹦跳跳的,许是工作告一段落了,纪子伶一出来就看见她手上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包子,笑着问:「又是你做的?」

「是啊,二爷来之前先做的,我很有信心的,吃一个吧?」

纪子伶也不客气,拿了一个就咬,但他其实对食物不挑剔,也就夸了几句,告别而去。

×××

刺杀皇上虽然是危险,但平心而论也不甚稀奇,楚以华带着随身只一人的护卫,状似非常悠哉的赏花去了。

临天并不临海,可有河川贯穿,形成湖泊,也带来了一定的人潮,赏花,吃食,坐船,沿街的店铺也非常热闹,每个选项都正好符合高雅之士的风味,也因此不少人喜欢坐船或赏花,谈词做诗品画论政,不亦乐乎。

「小林,给你。」

「谢……多谢少爷。」

楚以华随手从流动的糖葫芦摊贩上抽了两支,顺手将其中一支递给护卫,一直跟着的护卫,小林,慌张的接下後面不慌不忙的付了两文钱给小贩。

他差点要说「谢皇上」,幸好还记得改口。

楚以华对沿街的店铺似乎兴趣缺缺,虽然微笑始终不变,可一路走来也只买了两支糖葫芦及停在路边看了一些卖扇子的小贩,他的脚步既不停,小林也就紧紧跟着,因为人实在很多,小林好几次也差点跟丢。

「小林,那是什麽?」

「回少爷,您有兴趣乘船的话不妨去坐坐,听说欣赏沿岸风景也挺不错的。」

小林心里可想着赶快去坐啊,也省得在这儿人挤人,什麽时候旁边来个一刀都不知道。

楚以华也看不出是不是有兴趣,但是他的脚步却真是往那方向走的,有个船夫送客人下岸後继续卖力地喊着:「一个时辰两百文钱,多一个人只要五十文钱唷!一个时辰两百文钱……」

远远看着本还不甚在意,只见热闹的沿岸堪称百花祭,各种樱花盛开,许多莺莺燕燕成群地或撑伞,或结伴到此地来一窥究竟,当然也有不少文人或其他人来到,樱花大概是这里遍布面积最广,种类也最全的花种,靠近一看才发现,河上其实不只是坐船观光的人,也有在船上贩卖的,楚以华本只觉人多,这时愈走愈近,才觉热闹非凡。

远远地,他忽然间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袭深蓝色的衣衫,看上去文质彬彬,两手背置身後,侧面站的挺直,似乎完全不受周围干扰,在他的世界中就只有樱花。

他就那麽伫立着,那样沉稳,沉稳的人楚以华不是没见过,只不过他看不出来,为什麽这个人会这麽快,有这麽莫大地吸引他的目光。

小林探头问:「少爷,那位公子怎麽了吗?您……认得?」

问出後半句时他有些迟疑,但是楚以华目光不移,他便多问了一句。

有那麽一下子,当花瓣毫无重量地飘落,楚以华只是看着……看着那个似乎太过安静的身影。

「这位公子。」

小林,应该说是林卿官,恭敬地唤了一声。

这个声音将纪子伶的思绪拉了回来。

唉,他在想什麽呢?

纪子伶将目光转向小林,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他来,似乎就是探子送来的画像……

小林见纪子伶看着他,恭敬地说:「我家少爷想邀请公子坐船赏花,结交个朋友,不知公子肯不肯赏光?」

纪子伶眼中流光一现,一派温和地说:「敝姓纪,纪某不才,敢问你家公子名讳?」

小林不是楚以华,他个性向来耿直,自然不知道楚以华的身分虽是秘密,但这个秘密对一些人而言可也不是太难知道,眼前的纪子伶──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人,正好趁着说话时,一边在想着他们的身家背景呢。

「我家少爷姓孙,公子意下如何?」

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那种客套来去的模式,对答简单,能在楚以华身边做护卫,说明这个人除了耿直之外肯定也有不那麽「耿直」的地方,他的口吻一直是恭敬而不卑不亢的,自然也就不会得罪纪子伶。

「原来是孙少爷。」

纪子伶的目光越过林卿官,搜寻着他口中的「孙少爷」,楚以华嘴边挂着一抹笑容,微微向他点头致意,一副偏偏贵公子的形象。

「既得孙少爷邀请,纪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小人就代我家少爷先谢过公子,公子生得俊秀端正,想必是才貌俱全啊。」

林卿官说话时并不会抑扬顿挫,他的语调总是有些沉,听着低,给人的感受就是舒服,虽然纪子伶知道那只是奉承话,但还是笑着应了一句:「不敢,不敢。」

楚以华看的明白,对方是接受了,当下便叫了艘船,三人寒暄了一番,前後上船。

纪子伶是谁,只要住在临天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船夫一看是纪子伶,立马亲切外加阿谀的招呼:「这不是二爷吗,真是稀客呀。」

纪子伶不管遇到谁,只要不是他大哥纪言星的事儿,他都一向温和,那怕对方再罗嗦也一样,笑着摆摆手:「今日纪某只是与朋友坐船一游,好好做,该给的一文也不会少。」

这话一出,船夫屁也不放一个,喜孜孜的替他们泡了茶,然後就滚到一旁划船去了。

楚以华笑了笑:「看来纪公子在这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孙某惭愧、惭愧。」

「孙兄太过奖了,孙兄是外地人吧?」

「是啊,正巧随家父一起来做点生意,想说先来四处走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废话,谈论着「孙少爷」那根本子虚乌有的家室,至於纪子伶,客套归客套,该说的跟不该说的他还是分得很清楚,他的身分当然是不能造假,这样一聊,倒也很合的来。

楚以华在宫里,他就是皇帝,何曾这样放开畅谈,他很少遇见像纪子伶这样的人,似乎不管提到什麽,他都能应和上两句,这样的人才竟然不在京城当官,真是太可惜了。

「与纪兄谈天,方知自己不足甚多,纪兄如此博闻,难道从不想过搏个功名吗?」

若是纪子伶去当官,他一定提拔,才这麽想着,却见纪子伶的眼神一瞬间变了,变得阴狠决绝,楚以华又一眨眼,纪子伶已经是方才那副文雅的样子。

他笑着摇摇头:「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这博闻之名,纪某当不起,再说,先父从商,纪某又是王爷的家仆,不管是为了什麽,这从政当官之言,是万万不能提的。」

楚以华在心里赞叹,一是此人的口才,纪子伶三两句话就打发掉了这个话题,一则是此人的识相,他知道自己的身分,也知道该说什麽,该做什麽。

纪子伶身为纪二爷之名,楚以华初到临天就耳闻过几句,大多是什麽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面如冠玉,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基本上在楚以华听来都是一些无法采信的传言,更多的是许多带着青春气息的少女们的浪漫憧憬,这得到的资讯只是纪子伶很受姑娘们欢迎而已。

可无论如何,楚以华都不会忘记方才一瞬间纪子伶那种阴狠的眼神,只有自幼生活在生死边缘,或是以杀人为生的人才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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