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17

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17

「邵,你还记得我交第一个男友时,跟你说过什麽?」

邵鹏满脑子在想像郁子此时的表情,却丝毫无法想像。他看过不同面貌的郁子,仍记得小时候那张可爱天真的圆脸,初中时稚气的圆脸,及至高中那份经过洗涤的秀气,却无法将这时郁子冷淡的声音,与他回忆中任何一张脸合并。

郁子见邵鹏沉默,说:「你一向粗心大意,我也不预期你会记得。那时我问你,若我交了男友,你可会放心让我待在你身边。」

「……是有过那麽一回事。」邵鹏轻轻挣开郁子的箝制,转过身来,面对郁子那严肃的表情。说到这份上,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又通通上了心头。是的,郁子并没有说错,邵鹏一开始很抗拒郁子的性倾向,下意识怕了同性恋——然而为何害怕?为何心里觉得不舒服?那种不舒服,就似被投掷於一个充满恶菌的密室,他很怕染上某种病。那种不舒服,就似身上一块本来注意不了的疮疤,随着某人的揭露而忽然逼得他要去正视,而他死也不想承认自己身上有这麽一块疤。

他怕同性恋,是因为,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好似郁子那般。

可是,在恐同与郁子之间,他选择了郁子。他不可能接受失去郁子这麽一个挚友,故此,他花了无数晚上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最终才勉强接受了郁子的性倾向,又过了整整一年,才能做到与他笑谈男友的事。

「邵,你为什麽这麽抗拒我是同志的事?你怕我吗?」郁子笑了,才伸手想碰邵鹏的脸,邵鹏便敏捷地退後,郁子嘴角始终噙着笑:「那麽,你到底在怕什麽?」

邵鹏吸了一口大气,憋在心里,不敢呼出来,就恐怕郁子的手碰上自己身体任何一部分,就恐怕自己不知会作出什麽反应。郁子选择放过他,撤回手,跨下床:「难得来了,在这里吃饭吧。我妈很久没见过你,刚才就叫我留你在这里吃饭。」

邵鹏看着郁子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种莫名的落空感。他刚才急急从家赶出来,没注意时间,现在已是七点半。邵鹏的妈妈在外有工作,是一名文员,这晚要留在公司加班,本来就叫邵鹏自己一个人吃饭。

吃过一顿晚饭,郁子的妈妈留邵鹏在家玩:「你这麽多年没上来,这次既然来了,就留在我们家玩得久一点吧。虽说你们上了中五,快要考公开试,平时又多测验,但也要放松一下,反正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

郁子看邵鹏一眼,邵鹏也不知何以别扭起来,说起话来都不畅顺了:「好……好吧。」

吃过饭,邵鹏留在郁子房里,跟平时一样窝在电脑前打机。这晚邵鹏的手气很坏,绝招使不出来,输完一盘又一盘,或许是心思都不放在眼前的电脑萤幕。有时,郁子捕捉了邵鹏飘忽的视线,空气中一次次尴尬的视线相遇,邵鹏又低首拨头发。有时,邵鹏看着郁子的手,发现那只手很陌生。他不认识那只手,因为自升上中学後,两人再没牵过手。

邵鹏不甚看重男女严防,反而格外怕接触同性。男性的气息、男性的手、皮肤、温度,使他体内自然而然的升起一种恶意、反感,以及病态的痛苦——在於他想再一次感受这种彷佛要扼碎他心脏的痛。为什麽那麽的厌恶,却又总想再碰一次?

「你看什麽?」

随着郁子的声音,邵鹏发现那只手在他面前招摇。郁子的手很白,但不显病弱,而是一种专属於黄种人的温容白色,不且外国人那种雪白,蓦地使人生起冷意。黄种人的白肤在微黄的灯光下,更显暖融融,似混了黄油的牛奶。他的手与女子的固然不同,女子不能有这般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她们的过於柔弱,予人一捏便碎的错觉,而郁子的手张大开来,便能覆上另一个人的身体,逡巡、掌握,控制手下人的感觉。给予。

郁子那张脸漂亮得来,总是乖巧,因而邵鹏常常不能想像他有如此大的性需求。

「你到底是怕我,还是想我碰你?」邵鹏眼尾瞧着郁子那排漂亮的手指,因距离太近,显得是模拟一团的白,触觉愈发敏锐,感觉到对方微冷的指尖及温热的掌心——郁子的手,侧侧的揩着邵鹏的脸。

「不要这样、不是这样……」邵鹏没有避开郁子的碰触,心中似有一个铃响着,响得很急,急得他想揪出那个摇铃者杀了他。他知道这种心悸不对,对象是谁也好,不能是男子,不能是郁子。

郁子看穿他心内的懦弱,一手抚着邵鹏的後颈,靠着他日见宽厚的肩,忽然显出弱势:「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死同性恋、我滥交、我是个罪人?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在很小的时候,便发觉只有男人才使我兴奋,我对女人的肉体没有丝毫兴趣。我知道我跟别人不同,这种不同是错的,我不该这样,可是人有时候,就是会去干错事。」

「你不要这样。同性恋没关系,重点是我不想你故意折磨自己,既无法爱人,却不断去找伴侣,结果总是分手,你这样不好过。」邵鹏努力想将话题转回理智的讨论,可是郁子不想。他的内心不如外那般乖巧无害,既然邵鹏送上门,且从碰触中又发现邵鹏并不真的讨厌同性,郁子这刻豁出去,只想着,无论日後怎样,他都要得这个人——哪怕只有一次,他可以将这辈子要做的爱,一次过投放在今晚。

「你根本不懂。你试过吗?每天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却太清楚他根本不爱自己。内心很焦躁,很孤独,没有人能明白这种感受。哪怕只有肉体也好,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睡,我只是想拥抱他人、也为他人所拥抱,在性爱里我忘了我爱的那个人,飘飘然的,我忘了我所选择的是对或错,然後我知道,这个被我拥抱着的人有着跟我一样的焦灼。」

郁子拉过邵鹏的腰,两人一失平衡点,从椅子滚下来。邵鹏被郁子那双幽黑的眼灼伤,体内有什麽东西冲出来、被郁子的话语跟目光揭破,他承受不了原来在他体内,也有那麽一种情绪。他感到自己落入了郁子的罗网,翻身不得,然後,迎来人生第一个吻。

一记接吻的声音,正经的、没有什麽花样,郁子的唇贴着邵鹏的,啵了一下。

「如果我有你,什麽性伴侣、什麽一夜情……我通通都不要。」郁子掀起邵鹏T恤的下摆,摸索他仍长了一小圈软肉的腰腹,这就是他一直想得到的身体:「因为使我焦躁了许多年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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