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9

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9

就是出了郁子这起事,邵鹏才首次认真地反省自己的人生。说人生也可能太严重了,即便是现在活到廿四岁,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过上怎样的人生,跟人同居,所有的保障也只是能有一张暖床,特别孤单的时候身边还有个人抱着自己,每当体内敏感的地方被人刺激、冲撞,他抱着在他身上驰骋的男人,相信自己与那人相爱,至於能爱多久,能多做几次爱,他们都保证不了。

这更显得当时认真反省人生的他,是有多幼稚的——无论如何,总算是一场思考。

他那时看清了一点:他只是把自己困在一个坚硬的壳里,以为不接触任何人就不会受到伤害,以为他就是孤独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明白自己。然而,事实是他一直没有开放自己的心,让他人进入他的空间去理解他。换言之,是邵鹏自己一直抗拒沟通的可能性,令沟通失效。

这道理在他中三时便想得通,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应用又是另一回事。在邵鹏此後的人生,这种长时间的锁国政策跟短时间的对外开放,一直,重复着,并折磨他和身边的人。不止一次,他叫过身边的人都离开他,但最後他们说:「我宁愿你把不开心的事都说出来,对着我们发脾气,也不想你一个人躲在角落。」

当郁子对邵鹏说「也许你不明白」时,他才发觉自己没明白过郁子,也没让郁子明白他。他们只是天天见面,留在对方身边,不去思考为什麽他们会在一起,而这又是否必然。是从几时开始察觉到郁子喜欢男人?邵鹏想不起来,是在某一次的抚慰?还是打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了,只是默不作声,刻意遗忘,因而到了郁子对他说起男朋友的事,邵鹏并未十分惊讶,彷佛一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他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既是来自郁子有男朋友的事,也来自郁子真是个同性恋的事。邵鹏很不能接受同志,看少年漫画,如果两个男角之间有暧昧情愫,他便像在一碟汤里看了一只死苍蝇似的,原本十分喜欢的作品也便得不堪一视,丢到一旁不看。

他承认男同志有追寻幸福的权利,因为这是基本人权,但不能认同「两个男人在一起」这件事。拥有相同的生理结构,如两块贴近的磁石或两块贴近的铁,他们之间没有天生的引力。阴阳、黑白、凹凸,这些才是绝配——男女。女女,男男,使邵鹏在生理上无法接受,只能在道德上接受他们的相爱方式。

可是,邵鹏打从上了中学後,却变成了一种类近无性恋的人。有性需求,能幻想自己跟人做爱,但在现实中对男女也没有兴趣。他对女性比较冷感,或者因为小学时三次不愉快的单恋经历,上了中学後,有的女生嫌弃他胖,有更多女生怕他的阴沉,也很少和他说话。邵鹏最爱的女人只是妈妈,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给他温暖与爱的女性。

他较多感受到来自男性的温柔。郁子,还有跟邹从短暂的友情。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认识了郁子很久,与邹从只是短短结交了大半年,可是邹从比郁子更懂他。他们几乎不需要语言,只要坐在对方的旁边,就自然地感受到对方那刻的情绪与需要,也能精准地猜出对方的心情。

邵鹏和郁子太接近了,近得失焦,反而愈显出遥远的距离。

一直上了中三,郁子仍然和他的男友交往。邵鹏问过他是怎样认识那人的,郁子笑得挺甜蜜:「不费什麽工夫,是中一的同班同学。他也是个长得秀气的人,平时很安静,可是辩论时却气势逼人,字字铿锵地攻击对手。」

「那你喜欢他什麽?」

郁子一顿,沉默了一阵子,说:「有时候,如果你说得出自己为什麽爱那个人,那你其实不是真的爱他。你只是陈列许多理由,说服自己要爱那个人而已。邵,你喜欢过几个女生,为什麽你能爱她们呢?」

邵鹏很快答:「都长得漂亮。但是,当我被她们拒绝後,心里的失落不是源於『她不爱我』,而是源於我被人拒绝了、被打击了的这件事。」

邵鹏觉得自己在爱情上有缺陷:他不懂得爱人,因为比起考虑另一个人的事,他总是先想到自己。即便是现在,他还在学习要将同居人的事,看待得比自己的事更重要。因为跟他同居的那人就能做到这一个境界:他每次都是先想到邵鹏的事,连邵鹏一些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到的地方,他都看见,并予以包容。每当邵鹏发现到这一点,就会觉得有压力,觉得自己输了,也心虚,好似一个不想被老师递住的坏学生一样,他只想更努力地收敛自己的一切,不再被那个人发现。

每次,都失败,都让对方看透。

郁子的男朋友是个十分平凡的男生,个子跟郁子差不多,在邵鹏面前话也不多说。郁子说,他们平时私下也不常说话。漂亮的郁子却交上一个大闷蛋。

但这一段初恋很快夭折,前後还不够一年,在中三的下学期,他们就分手。那晚,邵鹏接到了郁子的电话,郁子很冷静地说:「我跟他分手了。」

「为什麽?」

郁子还有心情笑出来,不熟悉他的人以为他轻佻,但熟悉郁子的邵鹏知道他素来不是这样的人,这才显出郁子的反常,郁子只说:「性生活不愉快,很简单。」

「我现在就去你楼下找你。」那时是春夏交界的四月初,邵鹏还拿着手机,身上穿的仍是T恤短裤这类家居常服,踢了一对人字拖,匆忙跟妈妈说声「我出去找郁子有事」,就跑出去。郁子一直在电话里跟邵鹏诟笑,说他又不是娇贵的女孩子,不会被人甩一下就哭得呼子抢地,但邵鹏只是认真地说一句:「你就当是我想见你,行不行?」

郁子一窒,苦笑说:「这句话不能随便说。想见一个人……你这样使我很难拒绝,你知道吗?你可不可以别再对我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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