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黑夜里奔驰了近三十分钟,房舍越来越少,进入山路,蜿蜒攀高,两边的草木在车灯的照耀下显的阴森诡异.
偷偷瞥了眼坐在副驾驶座的男孩,一路上都没听到他出过声音,也没问我到底要带他去哪,这样不好吧?他的警觉心未免太差.
”看我越开越偏僻,你都不怕我把你带去怎样吗?”故作奸恶地笑着,我有点想看看他会不会有惊慌的一面...很明显是我想太多,他听到我这麽说,竟然回了我一个像是看到白痴般的不屑笑容.
接下来的话才真是叫我喷火.
”...同性恋老师.”他说.
听见脑袋里线路绷断的声音,我一手操控方向盘,一手抓过他的领子咆哮着,”你说谁同性恋!”
他没扳开我的手,只是凶恶地瞪着我,发觉这样开车挺危险的,我气呼呼的松开他的领子,专心开车.
”多久?我有事.”他突然冒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麽.”快到了,再五分钟.”真怀疑他这种说话方式要怎样跟别人沟通?以後出社会呢?
...哈!我什麽时候开始这麽关心学生了?想那麽多做什麽?反正也不关我的事,再过一年半,从学校离开的学生就不会再与我有任何交集了,安安份份教书吧!少给自己惹麻烦...那我干嘛带他出来啊?
想着想着,突然看到前方弯道旁的一小块空地,因为时常被车子辗压,可怜的草已经都贴着地面,形成一个人工停车位,我熟练地将车停入那里,有点兴奋地催促他快点下车,完全忘了刚刚的不愉快.
他倒也挺乾脆,安静地跟着我走进树林.靠着预先带的手电筒,我们在一片漆黑中前进,没多久,看到前方目的地透出的微光,我兴奋地转身拉他.”到了!”
原本相邻而生的树木,在一处像是出口的地方分散开来,围着中心的一座湖泊排列成圆,天井般的地方.
”怎样?很棒吧!这是小时候我爸带我来的,鲜少人知道这里,完完全全不受污染!”我有点骄傲地说,看见萧晋良难得露出凶恶以外的表情,突然觉得心情挺好.
他似乎觉得感动,虽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从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美景的样子,我知道他喜欢这里.
星星很多,与高挂的四分之一个月亮同样倒映在湖面上,夜晚带着寒气的风微微流动,我注意到萧晋良呼出白色雾气,眼里是点点星光,好像眼睛在发亮似的,一时令我看傻了.
”为什麽带我来?”他突然的发言让我从呆愣中清醒过来,竟让我觉得有点窘.谁叫他少开金口,声音又低又沉,突然听到真会被他吓一跳!
”不晓得,我大概吃错药了.”耸耸肩,我随便应和,他却像是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般转头瞪我.这小子...又这样看我!我是你仇人啊?已经长得一脸凶恶了,还老是这样瞪人,我看你这样以後出社会怎麽生存...
无意识地开始对於他以後的生活担心起来,正在胡思乱想的我,没注意到对方因为自己想事情想到失神的样子而更加火大.等我注意到时,他已经气得两眼冒火了.
”...好啦,你还有事吧?该回去了.”对於他肝火旺盛一事我也莫可奈何,明明我又没对他怎样,有必要这麽生气吗?他对别人也这样吗?还是只针对我?若真是这样,他也未免太目无尊长了!
结果在送他回家的路上,车内都处於低气压状态,他就连要下车时,也是头也没回地走进公寓,把已经严重腐朽的木制大门甩上,微微震动的门板还落下几片木屑.
这小子...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基地耶!不感谢就算了,可那是什麽态度?我好歹是你老师,放尊重一点会死啊!
我是哪条神经有问题?怎麽会想带他去那里...就连我交往过的女人也没能见到那美景.
发神经了我......
***
隔天点名时,我才想到最重要的事情.
”谢老师,你那个学生的事怎麽样了?不是要你去找他吗?”
半路被主任拦下,就知道又要受一顿气了,我在心里哀道,自己怎麽忘了昨天去找那小子的目的,不是为了带他去看夜景,是去劝他打消退学的念头...
”人找到了,但是他说他要退学.”
”是吗?那很好啊!就让他退学吧!”主任很快地回答,脸上竟带着笑容.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头发歪了的老家伙,他怎能回答得这麽轻松?就算那小子素行不良,他也是我准备带到毕业的学生啊!虽然我不是什麽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但至少我从没想过要放弃掉任何一个学生!
”...我不会让他退学.”沉着声音说,我无法忍受和这只猪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主任在我身後叫着:”谢老师?干麽这麽想不开,我是为你减少麻烦耶!那个学生......”
大步跨开,把烦人的言论抛到脑後,昨晚才决定不想和那小子有所瓜葛的我,此刻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那小子毕业!
因此,我又来到了那栋老旧公寓.
开门的女人露出预料中的臭脸,但这次我没再对她陪笑了.”我找萧晋良...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对他大小声!”女人并不高,我低着头看她,吐出不善意的语调.
对方似乎有点被我吓到了,上次看起来很和善的好好先生,现在就像上门讨债的流氓.她纳纳点了头,把门关上,这次没有再传来谩骂声.
很快的,我又见到那个老是用目光杀人的家伙.
他只是瞪着我不说话,但我似乎能听到他在问我来这干嘛?
”我不会准你的退学申请.”开门见山说了,他的脸也越来越凶恶,这也是早料到的反应.
...他其实蛮容易懂的,是个直肠子,就是脾气差了点.
”没钱.”他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时,好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般.突然发现让他说出这样的话似乎很伤他的自尊心,我态度放软了点.”我可以先帮你垫,等你有钱再还我就好,不要这麽早就决定退学,你不知道现在外面找工作至少都要高中毕业吗?你现在退学以後只会更难过啊!”
转硬兼施,我甚至鼓励地对他笑笑,不过看来只是造成反效果.
”少假仙!”他推开铁门,以为他愿意和我谈,没想到他却无视我地走下楼,我追上去,想在今晚就解决掉这件事.”萧晋良!你要去哪里?”
在狭隘的楼梯里跑着叫着,声音特别大,他已经走到门口,听到门被甩上的声音,担心他会骑车逃跑,我赶紧跟着出去.
”你到底想干嘛?”当我推开门,正因为看不到人而觉得奇怪时,他低沉的嗓音突然从一旁的电线杆後传来.
他站在阴影下,因光线昏暗而看不清楚脸部的表情,但那双透着危险气息的眼却藉着些微的光线反射着淡淡光芒,直直对上我的视线.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踏出阴影遮蔽的地方,一步步靠近我,眼神没离开过.直到他站在我面前,我仍是动弹不得...他比我高,无形中给了我莫名的压迫感,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气势的确压过我.
...可恶的家伙!我竟然因为他的瞪视渗出了冷汗!
”讲话,你到底想干嘛?”
”...不要退学,我会帮你.”由於我固执和不服输的个性,硬是逼自己不逃开他的视线,用老师的口吻回答他的话.
”我不用你帮.”他比我还顽固.
”由不得你拒绝,反正你一定要给我读到毕业!”这下换我火气上来了,想到自己已经很反常地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对方还不领情,突然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总之,都已经花了好几天跟这个不合作的小子周旋,再让他退学,这些天的工不就白做了?
我和他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想退让.
突然,铃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