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妹的朋友说要借住在我家,因为她朋友被房东赶出门,需要点时间找新房子。
接到电话的霎那原本是不想答应的,但後来想到自己在念大学的时候也麻烦过他们家一阵子,灌了口啤酒,我说声好,挂上电话诅咒个两三句後,就去整理杂物堆积如山的客房。
隔天我特地打扮自己,没穿邋遢的家居服,只为要给那个新房客一些好印象,先让她有个先入为主的念头以为我是气质的好女人,然後再慢慢变本加厉,直到我的真面目把她吓跑为止,然後再无辜地和表妹说是她莫名奇妙就跑了……
结果,快被吓跑的却是我。
「早安喔,请问是裴姐吗?」长相日系穿着日系笑容气质全都日系的男孩出现在门後,包袱款款,和妹妹她们的偶像,叫小池塘什麽还是大池塘什麽的有点像。
表妹没说是男的。
「请进。」我僵硬地笑,有股冲动想把妆给卸了,用真面目赶他出去。
但男孩笑得够光彩夺目,欢天喜地把家当都搬进来,嘴里念着「这几天要麻烦你了喔」,害我只头皮硬着帮他搬行李。
礼貌性地帮他倒杯果汁,他坐在平时被我占据用来练仰卧起坐的沙发,自我介绍。
「裴姐你好,我叫薛乙,叫我阿乙就可以了!」我忍住不吐槽他的怪名字,淡淡说声「你好」,就想回房间补眠去。
但这个叫阿乙的不想放过我。
张大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他倾过身,凑近我的脸,「咦,裴姐你真的快三十了吗?看不出来耶。」阿乙甚至大胆地用手指戳戳我的脸颊,怪叫「骗人骗人我不相信」。
吵死了。
聒噪的小鸟。
我扬起笑容,敷衍地说「你嘴巴真甜」,阿乙完全不会看脸色,放松摊在我的高级真皮沙发上,兴致高昂地和我搭话。
「裴姐的名字叫什麽?」
「……裴向阳。」
果然,阿乙睁大眼,夸张地说,「好帅气的名字啊,真有男人味!」不知死活直接猛踩我的尾巴,顺道还故意辗了辗。
我脸色准备丕变,冲进厨房拿扫把把这白目的家伙给扫出家门,把他的行李全都用踹的给踹出去,最後放片Sum41的CD把音响调到最大声睡觉去。
「不过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好像向日葵,很可爱。」
我愣了愣,看着阿乙有点八字的眉,而後问他「要不要再来杯果汁」。阿乙马上笑得眼睛都弯了,开心直说好。
我是个脾气不好的女人,目前在某家女性杂志当当小编辑,精明能干,但人生最大的罩门就是「可爱」二字。
所以我留下他,甚至还把备用钥匙给他了。
翌日到公司後,我觉得生不如死,睡眠不足,因为我没想到阿乙居然会是打呼磨牙样样来的人,结合所有我最无法忍受的睡觉恶习,在昨天折腾着我脆弱的神经。而且最近刚结束一个摄影师的采访,虽然我只是负责听录音机内容写稿,其他连络还有什麽面对面访问的都是交给同事阿冠。
「Lisa,你还好吗?」明年会有个鼠宝宝的准妈妈佩琳担心问。和老公刚新婚,蜜月回来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羡慕死我。
我摆摆手,「帮我买罐蛮牛来我就万事OK。」单纯的佩琳还真的把钱包掏出来准备下楼了,被经过的阿冠拉住,哭笑不得。
「Lisa你昨天是做什麽去啦?偷鸡,摸狗,还是偷汉子--」
我毫不留情把花岗石纸镇往阿冠脸上砸去,也不在乎他女朋友是不是明天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打电话叫我别再殴打她家男人。
我不想告诉他们阿乙的事,这样会小题大做。更何况阿冠这大嘴公知道了,肯定会将这事情经过渲染後再大肆宣扬,说我家养了小男人……
「不碍事。」我说,佩琳才松口气,穿着可爱的娃娃装晃回座位,在太平洋似茫茫不见边际的读者回函中奋斗。
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大概是被她老公补成这样,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小女人的味道。
啊,好久没谈恋爱了。
「回来啦?」
一进门我被面前的家伙吓得花容失色,阿乙戴着狗项圈蹲坐在玄关,我当下第一个动作就是把门给甩上,免得隔壁阿婆顺路经过误会。
「……你,」我食指指着诡异的项圈,「是有奇怪性癖好的家伙吗?」
阿乙愣住,没察觉到自己的样子真的很让我毛骨悚然,笑得比天线宝宝里头那颗婴儿头还碍眼。「不是啦,是今天出门的时候顺便买的,我觉得很可爱……你看这星星!」问题不是那个。
「狗项圈不是戴在人身上的。」
「因为你家没狗,我买了也不知道该放哪,摆在那里我也觉得浪费,乾脆自己戴。」
「啊,是嘛。」我艰难地说,有点头晕目眩,因为这家伙实在是无法向他讲道理的那型。
绝对的自我中心,没辄。
我不想继续搭理他,绕过阿乙,想去拿罐啤酒慰劳慰劳自己,但打开冰箱後,我马上冲到客厅不顾形象地大喊。
「海尼根!我的海尼根呢?」冰箱全是光泉牛奶,绿色的海尼根不见一瓶。
阿乙正在努力想要把项圈解下来,见我怒吼,先是小小声抱怨「裴姐好凶」,然後露出白痴一样无心机到极点的笑靥,「喝牛奶比较好啦,养颜美容,还可以长高……」
事情的结果是我大发雷霆,要他乖乖把冰箱250ml到500ml不等的十罐牛奶全都喝光。那天晚上他抱着马桶拉到虚脱,累了,睡了。
阿乙开始捣乱我的生活,我不下数次打电话到表妹那里抱怨,她感觉像是在看什麽电影,咿咿啊啊应着。
「喂,张静茹你快点把你同学从我家赶走--」
『喔喔阳阳姐我不跟你说了,男主角要和女主角告白了……』
我听着电话中的嘟嘟声,一脚踹飞被我摆在床上的杂志。
阿乙今天很安静,平常的时候总是在客厅吵吵闹闹,我打开门出去想吃点东西,看见一双长脚悬在沙发外头,凑近一看,阿乙开着电视,睡得很香。
光洁的额头,乾净的眉毛,嘴唇是很微微噘起,双手也交握放在肚子上,完全放松的睡相。我倒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挺可爱的,有着肯定会让许多小女生一窝蜂追求的精致长相,改掉那孩子气的个性,活脱脱一个完美的家伙。
我蹲着看,时间一久脚都麻了。後来觉得自己这样也够神经,颤巍巍站起身,走都走不稳。
「向阳……」後头的家伙忽然梦呓出我的名字,我背肩一紧绷,回头看,阿乙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蓬蓬的,像头小狮子。
听着他叫我的名字,我就想到他憨憨笑说我名字很可爱,於是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滚回去睡,感冒了没钱给你看医生。」故作凶狠地说,我转过身往厨房走。
身後一热,是他抱住我,身上的味道也顿时萦绕着我。我刚要挣脱,阿乙却握了下我的手,把脸凑在我肩窝。
我的脑袋有点烧坏,没有一记回旋踢把他踹得吐奶,只是耳朵热着,说,「你真的很烦。」阿乙吃吃笑了声,松开我,又说了句「裴姐好可爱」,摇摇晃晃回房间继续睡。
我则是一个人坐在沙发出神,然後喃喃念句「改天该让医生看看才对」。
这麽蹉跎几天後,阿乙终於找到房子,要搬出去的时候他面露不舍,不停在我屁股後打转。
「啊,不能多住几天吗?」
我忍住不飞踢他的白痴脸,「想得美。」
阿乙露出失望的表情,「这样子好不方便啊……」
「什麽不方便?」我帮他把杂物都打包好,擦下汗。
「对啊,」阿乙抓着上次买的项圈,面露苦恼,「这样以後我要到你家,还要搭电梯从楼下上来,很麻烦耶。」他「嘿咻」一声提起行李,脚步不稳地走进电梯,我则是按捺住胸口那种奇怪的情感,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
这样,以後不会有人来烦我,睡觉的时候也不用塞耳塞,也不用再过着每天都要喝牛奶的苦日子。
啊,苦难终於结束了。
我回头看着有点空的房间,好像还有阿乙的气息残留着,我乾脆喷完整罐空气芳香剂,然後躺在沙发上听着摇滚歌曲,打开我爱的海尼根。
过着一样平凡的日子。
音乐听到一半,我立刻从软绵绵的沙发弹跳起来,套上拖鞋往外头冲过去,利索地按电梯进电梯戳电梯,到了楼下後,我只看到熟悉的行李箱摆在某间房间的外头。
我走到那间房间看,门没锁,微掩。
推开门,我果然看到阿乙的白痴笑脸出现在後头,戴着项圈盘腿坐在地上。
「以後请多指教,裴姐。」顺便还「汪」了声,撒娇意味十足。而我只是将他踹倒在地,看他倒在地上,望着我的眼神很温柔。
唔,我有种将要谈恋爱的诡异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