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可憐身是眼中人 — 全章

正文 可憐身是眼中人 — 全章

伊东山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跟江止汐同居、同房,甚至白肉相叠。

「嗯~嗯~」若有似无,痛苦压抑的呻吟,已经是江止汐在性爱里最大的反应,完事後伊东山亲了亲江止汐发红的眼角,只有这个发红的眼角才能让伊东山相信,在刚刚那场性爱里江止汐确实参与其中。

「我去洗澡。」缓了一会,江止汐撑起身子,爬向床边,伊东山不喜欢带套,而江止汐不喜欢把别人的东西留在身体里,所以不管性事再怎麽激烈他总会在睡前清理乾净。伊东山对这事没有什麽意见,只是有时难忍好奇故意将江止汐折腾的狠,想看看江止汐是不是还能维持着完事後一定要清洗的惯例,这点江止汐倒是不曾让他失望,看着江止汐半爬着进浴室,他觉得伤心又好笑。

看着江止汐撑起身体时微微发颤的手脚,伊东山竟然觉得好性感,刚发泄过的器官隐隐躁动,但随着江止汐进了浴室,失去目标,萌起的欲望也随之消弭,他看向窗外,窗外有阳光白云,阳光隐隐在白云之後,「这种天气温暖又不热,最好了。」宋悦心曾那麽对他说过,那时宋悦心说完,转头对他一笑,他觉得宋悦心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令他睁不开眼,也移不开眼。

伊东山拿起烟,走向阳台,因为江止汐不抽烟,他讨厌烟味,那麽宋悦心讨厌烟味吗?伊东山没问过,他也不知道,应该是讨厌的吧!女孩子多是讨厌烟味。

浴室里,江止汐不得不将手指伸入那个原本只出不进的地方,他讨厌精液留在身体里的感觉,倒不是怕拉肚子什麽,只是,别人的东西侵入自己的身体里,总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完整,像是身体里还存在着别的什麽东西,一点一滴的吞食他,他讨厌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

「这样到底算什麽呢?」他想问伊东江,但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敢开口,所以他从来不曾得到回答,他只能打开莲蓬头,用水冲走伊东山的精液,冲散他的疑问。

如果问江止汐,他爱不爱伊东山?答案是肯定的。

他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听着红瓦白墙里倾泄而出的大提琴声时,他就爱上那个拉琴的主人,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会用「温润淳厚」这样的形容词,他就仰慕着那个拉琴的人,他想,能拉出这样好听琴声的人,必会像琴声一样美丽,那时伊东山已经一点一点的浸入了江止汐的心底。

可是,等他真正认识琴声的主人时,伊东山已经不再拉琴,而江止汐偏偏成为大提琴界里小有名气的人。

「为什麽不拉琴了?」江止汐曾问过伊东山,在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时,至少江止汐那时是这样认为。

「拉琴不能填饱肚子啊~少爷,再说,我也没那麽爱拉琴,小时候拉琴都是被逼的,要我选,我宁愿跟你们去打球、打怪、骑脚踏车,对了,你知道我十八岁才第一次骑脚踏车吗?那时没人相信我第一次骑,差点没把我摔死。」伊东山说这些话时是笑的,可是江止汐却不觉得他在笑,但是也算不上伤心,感觉模模糊糊,又厚又黏,参杂了太多,说不清也道不明。

「你要不要睡一下,两小时後我再叫你。」伊东山敲了敲浴室的门,在水声停下时开始讲话,江止汐的听力渐渐变差,这件事没有人知道,除了他、江止汐和医生。不,其实他也不确定江止汐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江止汐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不过,他想江止汐心底应该是清楚的,毕竟是玩音乐的人,对听觉是再敏感不过。

「小汐,你好吗?芽芽已经两岁了,皮的很!昨天还爬上三层柜,差点没把我和知秋吓死,知秋打了她小屁股好几下,芽芽大哭个不停,最後弄得像是知秋错了一样,抱着芽芽猛说「对不起。」,小汐,你说的对,知秋确实是个好人,我嫁给他也很幸福,我们很幸福,只是,你呢?小汐你的春天来了吗?真是难为你这麽怕冷的人。小汐,如果太辛苦就来找我吧!别再勉强自己,有些事并不会有答案,有些人怎麽等也不会回头,这是你告诉我的。永远爱你的悦心」伊东山在帮江止汐整理东西时看见了宋悦心从澳洲寄来的信,他没想到江止汐和宋悦心还有联络,不过,回头想想,也可能只是宋悦心一头热,江止汐总是这样不是吗?被动的,不讨好,不拒绝。

宋悦心、宋悦心、宋悦心。

宋悦心这个名字对伊东山来说真的太深刻了,曾经他天天思思念念,日夜里无一刻不想念,他甚至可以用左手写出宋悦心三个字,那个下午,他太无聊又太思念,一个下午他就能用左手写出「宋悦心」这三个字,而且写的像右手一样好看;他还记得他挑了自认为写的最好看的一张寄给宋悦心,他在背面注明:这是我用左手写的,你看,是不是像右手写的一样好看。

那时真是太年轻,太幼稚,有个人用左手写出你的名字,这又有什麽好高兴,他当时竟如此献宝,难怪宋悦心即使不嫁江止汐,也不嫁他。

认识宋悦心那年伊东江十八,认识江止汐那年他二十。

他和宋悦心是大学同学,而江止汐是宋悦心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是,没错,就是指腹为婚,就是那麽荒唐,以至於宋悦心和江止汐说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曾当一回事。

很多时刻伊东山想,如果这件事不是那麽荒唐,或是,宋悦心或江止汐能好好说,让它看起来不那麽荒唐,也许他们三人今天就不会搞成这样子,走的走,没走的要死不活,哎~可是话说回来,这件事不管怎麽说就是那麽荒唐,即使宋悦心和江止汐再怎麽正经,也只会让他觉得这是个高级的恶作剧。

「不用,我想多练一下,明天的演奏会有点难度。」隔着浴室门,江止汐的声音听起来闷却大声,江止汐讲话越来越大声,这是他耳朵变差的徵兆,听力越差的人,讲话总会越大声,因为他自己听不到,所以下意识的越说越大声,伊东山有点难过,他是经理人,在他手下的演奏者不只江止汐一个,失去了一不红不火,表现不差却不独特的江止汐,对他来说没多大的损失,可是,江止汐怎麽办?江止汐只有大提琴,失去听力後,江止汐还能拉琴吗?

只有这件事,他不好奇,不想试探,他希望江止汐永远都听得见声音,听的到他最爱的大提琴。

「你在拉琴?你还在拉琴?现在什麽状况?你居然还在拉琴。」他推了正在拉琴的江止汐一下,没能将江止汐推倒,「悦心要走了,你知不知道?你还拉,你还有心情拉琴?」他扯下江止汐手上的琴弓,琴弓断了,江止汐的食指和中指冒出血痕。

「我知道小悦要走,她昨天跟我说过。」江止汐抬起头来对着他,右手微微向前垂下,血液顺着手指滴在地板上发出「答、答、答」的声音,看得伊东山恼怒。

「你还顾着你的琴,琴就那麽重要,悦心要走了你不急,手流血了你不急,就只怕弄脏你那个琴是吧?」伊东山动手就要抢,他恨不得摔破那张琴。

「东山,不要,我只剩下这琴。」那时江止汐说话又轻又细,可是听到伊东山的心里却那麽重,重重的压制了因为宋悦心要走而暴动的心,可是他一心悲愤无处发泄,於是只好狠狠的打了江止汐一巴掌。

其实,伊东山一直明白,事情走到这一步他真的不能怪任何人,从认识宋悦心开始,宋悦心就常跟他说「我毕业就要跟我未婚夫结婚。」只是,他都当成那是宋悦心在跟他调情,在提醒他要努力,毕业好她娶回家。

後来,江止汐出现了,那样白净的男孩,怎麽看也和宋悦心这样奔放健美的女孩搭不上,而且江止汐还小他们两岁,江止汐跟宋悦心要说是一对,倒不如说是姐弟,不只看起来像,连相处模式也像姐弟,所以,他也只当江止汐是宋悦心的弟弟,即使宋悦心天天喊着江止汐是她的未婚夫,他都当成笑话,就像他室友老喊他老婆一样,谁知道,他和室友是假,可江止汐和宋悦心却是千真万确。

依旧是老套而狗血的戏码,当他真的发现江止汐和宋悦心是真的会结婚时已经晚了,他对宋悦心付出的感情已深,而江止汐则让他觉得江止汐背叛了他们兄弟情谊,他甚至在拿到实习机会後兴奋的跟江止汐说:「看样子,一年後我毕业很有可能被这家公司录取,到时也不怕没条件娶悦心了。」

「小悦不会嫁给你,我们指腹为婚的。」那时江止汐这样回答他,而他自己的反应是,连说了好几个「是是是」,再亲了通知书一口,又开心的呵呵笑。「走,去吃饭喝酒,我请客。」

「东山,我和小悦是指腹为婚的。」江止汐定定的看着他,伊东山只觉得好笑,这个人只有这个玩笑。

「好好好,你们指腹为婚,不然她嫁给你,你嫁给我好了。」伊东山拥着江止汐出去狂欢,自从父亲负债後,他第一次有办法请客放纵,第一次感到轻松,第一次觉得未来就在眼前,那样幸福。

等他经过两个月昏天暗地的实习,他收到一张文定的红帖,看了内容,他真觉得宋悦心和江止汐真是一对宝,怎麽这个玩笑开了几年还不死心,那麽荒谬,他怎麽可能会上当呢?

那天晚上,他拿了红包放进所有的薪水,他要展现他的诚意给宋悦心看,他希望宋悦心能收下他的戒子,等一年後毕业嫁给他,他想,宋悦心应该会答应,毕竟这三年来,宋悦心身边从没有出现过其它人,而他们一直有默契,在学业和生活相总是互相帮助。

哎~结果还真是个玩笑,低级又狗血的玩笑,他是当晚红包最大包的人,他在典礼时拉走了男主角。

然後呢?

他只记得,他锁上门,不准江止汐出去,他不准江止汐跟宋悦心结婚,他喝下一瓶又一瓶的啤酒,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啤酒也能让他酒醉,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对着男人的身体他也可以兴致勃发。

当宋家人找上门时,他正压着江止汐做活塞运动,众人拉开他时,他看到江止汐的臀间红红白白不忍睹目。

接着,宋家人好像又叫又骂,他们骂他,也骂江止汐,有人一直大叫「不要脸」,他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江止汐?他昏头转向的好不容易才穿好裤子,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终於看见宋悦心,宋悦心一脸惨白,脸上都是泪,那一直笑着、充满阳光的悦心,居然哭的满脸泪痕,他觉得不忍,他喃喃的喊着「悦心」,岂知他靠近一步,宋悦心便退一步,终究退出门外,退出他的世界。

然後呢?

他追出去了!

江止汐呢?

他不知道,等他回家,江止汐已经不在那里,而他再见到江止汐已经是半年後的事,那时宋悦心要出国,无论他怎麽做都无力改变,所以,他跑到音声乐系上,在琴室里打了江止汐一个耳光,折断他的琴弓。

他一直不能确定,江止汐的耳朵是他打坏的,还是那场闹剧後的大病才让他听力渐失。

认识宋悦心那年,他和妈妈刚把父亲欠下的债务还完,而他曾经以为永远会雍容华贵的妈妈,也死於这一年,死的时候只剩四十二公斤,一百六十八公分的人,居然只剩四十二公斤!早知道这样,以前他妈妈喊着要减肥时,他就不会说加油,而是告诉她能吃是福。在他爸爸债务暴露之前,他妈妈没一天不喊要减肥,而在债务暴露後,他妈妈再也没有嚐过一口牛肉,他妈妈最喜欢吃牛肉,她说:「七分熟的佛罗伦斯牛排,就是天堂。」他想,他母亲应该没能上得天堂吧!毕竟她死前已经好几年不嚐肉味了,又乾又扁,背也是驼的,看起来竟觉得矮小,一点都不像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应该像座山一样,让他赖在肚子上,枕在大腿上,皮下的脂膀柔软却有弹性,他摇摇晃晃的,最後总是安心又舒服的睡去。

如果,他和宋悦心不是在那年相遇,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伊东山想。

当时太孤单,觉得害怕又无依,而宋悦心总是那样笑着,总是迎着阳光,在伊东山觉得快要沈没时,会笑着对他说:「施主,你乌云罩顶,要多晒太阳除秽气。」拉着他在太阳底下跑上四圈操场,跑的全身是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跑的全世界只剩下喘气和宋悦心的笑脸。

如果不是在那时遇见宋悦心,他便不会认为宋悦心是他此生唯一的温暖了吧!现在的他,没有宋悦心,他并没有过的不好,也不似当初想像的生命只剩寒冬,可是江止汐呢?原有千万身家,现下只剩下一把琴。

那件事发生後,宋国仁,宋悦心的爸爸,就把江止汐赶出家门,净身出户,什麽都不给他,那把琴还是宋悦心给他抱来的。

说也好笑,什麽样的错误要江止汐赔上千万身家财产呢?对宋悦心始乱终弃吗?江止汐连宋悦心的嘴都没亲过呐!毁婚?顶多聘礼不收回,最多加添个几十万洗门风,也算仁至义尽了,凭什麽拿江止汐所有身家,连祖屋都逼着江止汐盖印过户呢?

可是,他又凭什麽出面说话,毕竟造成现下所有一切的是他。

如果说要主持公道,第一个要讨伐的必然是他,是他伊东山,是他自以为是的把江止汐当成好友,是他自以为是的要江止汐为宋悦心不爱他而负责,是他让江止汐保不住父母留给他的千万身家,是他让江止汐连唯一剩下的大提琴都要保不住了。

「你说,我还能拉琴拉多久?」那天例行性检查後,江止汐突然这样问,医生以为江止汐问的是自己,可是他明白江止汐问的是他,江止汐在问他,什麽时候要把他唯一剩下的琴也夺去。

「我要你一无所有,我要你一辈子得不到幸福,我要你爱的人一辈子都不爱你,你的事业、爱情都不存在。」那天伊东山一边进入江止汐一边喊,喊的那样大声,以至於现在伊东山在某些夜里仍然可以听见。

伊东山听得见,他想,江止汐应该也听得见,纵使江止汐快聋了。

这应该是江止汐最後一个演奏会,江止汐的听力已经差到一种程度,医生甚至建议戴助听器,江止汐也没说要不要,伊东山替江止汐回了要,也订下时间,他希望江止汐听见大提琴声,江止汐说过他就只剩大提琴,伊东山真的不希望江止汐一无所有,他诅咒时总没有想到有这麽一天,总归当时太年轻,太年轻。

伊东山没有想过此生会再见到宋悦心。

「你不是去澳洲了?」所以,你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就不能回家看看?一定要老死在澳洲吗?」宋悦心笑了起来,笑容依旧阳光却和询,很舒服。

「我从没想过还能看见你对我笑。」宋悦心一笑,伊东山也跟着笑,仿如那些个没课的日子,笑笑闹闹,一同读书,一同玩笑。

「为什麽?」

「我以为你应该恨不得我死。」

「当时恨,後来就不恨。」

「那怎麽不见你寄信给我?我知道你写了不少信给小汐。」伊东山没有顾忌,也因为心底已无芥蒂,所以没有顾忌。

「因为,我要替我弟弟惩治坏人!我要孤立你,排挤你,直到你痛定思痛,好好反省。」宋悦心又笑了,依旧像伊东山心底那个爱笑的女孩。

悦心还能这样笑,真好!伊东山心想。

演奏会就在江止汐的独奏声中结束,有好评,有坏评,有人说他灵敏度大不如前,有人说他琴声扣人心弦,但不论好评坏评,演奏会都已结束。

「小汐。」江止汐还在向听众掌声回礼时,宋悦心就冲向後台,所以,江止汐一走到幕外便毫无准备的被抱满怀。

「小悦?你回来了?」江止汐惊讶多过惊喜。

「哈哈哈,是啊!要给你个惊喜啊!」宋悦心的笑,宋悦心充满温暖的声音,让江止汐想起还在祖屋的日子。

江止汐的父母为利益而结婚,而他江止汐便是利益结合下的产物,据说江止汐的父亲婚前是有爱人的,在父亲结婚那天,父亲的爱人就吊死在他窗口那棵相思树上,什麽样的父亲会让自己的孩子睡在爱人自杀的树旁?什麽样的母亲会让自己的孩子睡在情敌吊死的树旁?很可惜,并没有什麽太令人惊愕的内容,江止汐的父母只是不爱他而己,对於这点江止汐是可以理解的,他的父母又不相爱,当然也不会爱他。

江止汐的母亲舍弃理想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事业。

江止汐的父亲了为帮家族企业留下一个继承人,以致他父亲的爱人吊死在院子里的那棵相思树下。

江止汐的父亲甚至在相思树上架起了一个秋千,听说就是他父亲爱人吊死的那个位子,他的父亲死前在百忙之下,唯一空闲在家时,不在书房,便会坐在那秋千上,在江止汐的父亲死後,他能想起父亲的样子,也就只有他父亲坐在秋千上的样子。

江止汐的父亲死的早,在他九岁时就死了,前那夜,他听见祖母大叫:「不准死,不准死,你不准给我死,你死了,我怎麽办?你忘记我是怎麽一个人撑起你爸的公司,你忘记我是怎麽一个人把你养大,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贪着公司,我已经几岁了?你怎麽忍心?你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

「妈,说好十年的,麦然已经等了十年,你说十年就後就会成全我们,妈,已经十年了。」江止汐听见父亲嘶哑的说,一字一句都辛苦,江止汐想,到底是因为病痛让父亲如此辛苦,还是十年的等待让父亲如此辛苦。

江止汐的父亲死前给了他母亲一纸离婚协议书,江止汐才知道平时那个面无表情只会看书的母亲,也有这样生动的表情。

而江止汐的父亲留给他的,只有一句「对不起。」江止汐时常在想,到底是对不起什麽呢?是对不起把他生下来?还是对不起不爱他?但父亲已经死去,答案也不可探究。

江止汐父亲死後,不到一个月,江止汐的母亲也离开了,离开那天,她也跟他说了「对不起。」

「到底是对不起什麽?」因为母亲还没有死,所以江止汐还可以问她,但是,回答江止汐的只有一个不断哭泣,脚步却没有迟疑的母亲,江止汐看着不断哭泣,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的母亲,他越来越觉得懵懂。

母亲哭什麽?当父亲给她离婚协议书时,母亲不是开心的喜极而泣吗?现在又在哭什麽?母亲应该要笑,她想要离婚协议书就是想要离开,现在真的可以离开了,她为什麽要哭?又为什麽要跟他说对不起?九岁的江止汐真的不懂,虽然祖母和老师都说他聪明,智商非比常人,但他真的想不通。

江止汐想不通,於是他在空闲的时候便会到母亲的房里,母亲的房里除了床,就是书,他躺在母亲常躺的那个位子上,一本书接着一本看,九岁的他能看懂的很少,江止汐觉得没有关系,反正他才九岁,一次看不懂他就看两次,总有一天他能看懂。

不想看书的时候,他会到院子,坐在以前他父亲坐的那个秋千上,学着他父亲一样轻轻的摇摆,仰着头看着透过树叶的一束束光线,江止汐想,他父亲看见的到底跟他一不一样?因为父亲以前坐在这里总不时的喃喃自语,好似跟人说话,江止汐透过窗户,模仿父亲的嘴形,他发现「麦然」是父亲最常重复的两个字,於是江止汐想,难道父亲坐在这里时能看见已经吊死的麦然吗?为什麽他看不到?倒是家里帮佣的阿叔阿姨常说看到麦然,真是奇怪!

九岁,也是江止汐初见宋悦心那年,宋国仁,宋悦心的爸爸,祖母妹妹的儿子,在江止汐母亲离开後一天住进祖屋,江止汐的祖母特地办了个宴会,请了家族里所有人,她在众人面前说:「我已经认了国仁当义子,以後国仁就是我的儿子,现在国仁会帮我打理公司,我死後国仁会帮着止汐打理公司。」虽然祖母对着所有人这样说,江止汐想祖母可能忘了对自己说,祖母对宋叔和宋婶婶的态度一点也不像对江止汐的父母一样,倒比较像对老麦他们的态度,老麦是家里的园丁,是麦然的父亲,他听帮佣阿姨说,老麦的爸爸也是在祖屋里工作,老麦爸爸死後,老麦也在这里工作,江止汐想,这不是书里说的世世袭吗?江止汐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事。

十一岁的江止汐迷上木偶戏,家里请来各国各式的控偶师演出,他看过木偶奇遇记,也看过西游记,他觉得那些控偶师真神奇,一个人,两只手,竟然可以让无数木偶为他哭、为他笑、为他转圈,为他翻滚。

在江止汐看木偶时,他才会到楼下客厅,客厅好大,逢年过节时,摆上长桌可以坐上二三十人。江止汐在看木偶戏时偶尔也会有几个小朋友跟着看,那些孩子是家里帮佣阿叔阿姨的孩子,他知道祖母并不喜欢那些孩子,江止汐不懂祖母怎麽会允许那些孩子跟他一起看戏,甚至还有点心吃,祖母不仅一次对江止汐说:「止汐,别跟那些孩子玩,别理他们,不要羡慕他们在那里跑跳,你要念书,要学看报表,要学着管理公司,那些小蹄子一辈子最高兴也不过是能吃点蛋榚,看看戏。」

後来,江止汐用一个蛋糕换得答案,只要那些小孩下课帮着做事,不论是捡落下的树叶,拔草,蹓狗,只要他们帮忙,祖母就会叫管家发点心,帮忙最多的可以跟江止汐一起看戏,当天夜里江止汐听着好几个孩子挨打的哭声,忍不住的发抖。那些孩子下课便陪着祖母的狗玩,直到用餐时间才回去,佣人用餐时间是七点半,吃完饭,那些还孩子还有多少时间看书温习,江止汐这才明白,不喜欢动物的祖母要养那麽多狗,为什麽祖屋里的人总是离不开祖屋,不只他们,连那些帮佣的阿叔阿姨,还有阿叔阿姨的小孩,全都离不开。

从那天起,江止汐不再看木偶戏。

江止汐祖母死的那天,江止汐没有掉一滴眼泪,倒是宋国仁和宋婶哭的很惨,尤其是宋国仁哭的像狗嚎一般。

那些所谓家族里的人,都离江止汐远远的,远远的批评他冷血,说他没有继承公司的资格,声音虽小,但却刚好可以让他听到,十八岁的江止汐觉得很不解,他从没说过他想继承公司,他也不想要继承公司。

「你是不是在想我老爹,我老娘的演技真好?」宋悦心把头靠在江止夕的肩上,江止汐摇摇头,他对於这所有的一切,其实并没有什麽想法。

「我说,他们是真情流露,你信不信?」宋悦心扬起眉就像小时候要他猜糖果在那个拳头里一样,表情俏皮可爱,江止汐忍不住微笑,又摇了摇头。

「他们是喜极而泣呀~小汐。」宋悦心压低的嗓子,江止汐忍不住笑了开嘴,现在江止汐连宋国仁要他大学毕业就跟宋悦心结婚的事也没有意见了,他觉得或许这是个好主意,他剩余的生命里有宋悦心这麽令人舒服的人陪伴着,那是他江止汐的好运。

可惜,他江止汐是因利结合的产物,不是因爱而生,所以连宋悦心最终於也无法留在他身边。

江止汐想,没有人会留在他身边,就连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伊东山也是,某一天,伊东山也会离去。

在何雨晴离开的那天,江止汐才明白,自已并没有高人一第,没有所谓的智商非比常人。

何雨晴就像是江止汐的保姆,奶娘,甚至说妈妈也不为过。

从江止汐出生那天,何雨晴就照顾着江止汐,那年何雨晴才十八,那年何雨晴生下一个男孩叫何知秋,何雨晴的父母也在祖屋里工作,何雨晴自己的儿子没喝过她一口奶,倒是江止汐喝着何雨晴的奶喝到三岁,若不是祖母发现,要他断奶,江止汐可能会一直喝下去,他小学同学里就有人喝到六岁,是因为要上学了才停。

江止汐记得何雨晴常推着他出门,他们常去市区里小公园旁听大提琴,他们就坐在外围的长椅上,听着隔着一个马路传来的琴声,何雨晴会叨叨续续的说着一个爱小提琴男孩的事,什麽都说,又说他的眼睛像那个人,说到最後总是哭,没念什麽书的何雨晴分辨不出他们听到的琴声不是小提琴,她要的不过是可以让她凭吊那个爱拉小提琴男孩的东西。

等江止汐大到无法坐在推车里时,何雨晴就用脚踏车载着他去,他很喜欢坐在脚踏车後座,他喜欢紧紧的抱着何雨晴的腰,把脸贴在何雨晴的背上,他觉得那样的温度好舒服,让他心里满涨,身体满涨。

有一天,十二岁的江止汐在夜里偷偷跑到何雨晴的房里,就像其它的日子一样,何雨晴没睡,正带着笑等他来,他扑进何雨晴的怀里,拨开她已经松开的衬衫,轻轻的吮着何雨晴的乳房,这时何雨晴会发出细细的声音,轻喊着「少南、少南」,同时间他们的心都觉得满涨,不再空虚。

只是,鸡蛋再密也有缝,这天当他微眯着眼,心满意足轻吮着何雨晴的乳房时,房门突然被推开,灯光乍现,江止汐知道他唯一的光亮也要离去。

果然,何雨晴的爸爸妈妈揪着她的发出去了,江止汐听见许多咒骂,他并没有跟着出房门,他在原来的位子上抱住曲起的双脚,定定的看着房里另一个留下的人。

「她是疯的,她爱的不是你。」江止汐的祖母这样跟他说,江止汐真觉得祖母这句话是多的,其实,江止汐何尝不知道何雨晴是疯的。

何雨晴离开後,江止汐想,至少他还有大提琴声,所以,他走到他和何雨晴常去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意料之外,他来了好几次都没有听到琴声,他问了附近的邻居,才知道这家人早就搬走,原因是主人家的事业失败。

江止汐笑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用查他都知道那主人家的事业为何失败,他江止汐智商再高又如何,不过是个聪明的木偶。

鸡蛋再密也有缝,等伊东山知道他就是一手毁了他家庭的原凶,等伊东山知道他江止汐就是让他无法再拉大提琴的人,伊东山也会离开自己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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