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月歌 — 〈雪月歌〉66

正文 雪月歌 — 〈雪月歌〉66

「师父?!」顾长歌旋身惊呼,心里为之一凛,因不曾看过师父这般阴森慑人的一面。

「长歌,这孽徒没有伤着你吧?快过来,过来师父身後!与师父一起诛杀了这个孽徒!」杜十方对着顾长歌急切地喊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担忧自己宝贝爱徒的慈蔼师父,可那一双深沉阴鸷的眸,却流转着不明心思,在顾长歌与尉迟律之间来回巡梭。

尉迟律同顾长歌说了什麽?说了自己的事?他眯起眸,心里质疑着。

「师父,求求你,饶了律、放他走。」顾长歌张了臂挡在尉迟律身前,不让杜十方对他下手。

「顾长歌,闪开!」尉迟律握着长剑的手微微收紧,神情一凝,隐怒低喝。杜十方只身前来,必定是怕自己当众泄漏了他的阴谋,想私下解决自己,这是个一举杀了他的好机会,他不能放过、不能!

杜十方可是……毁了他的人生、毁了他的一切!

「律!不要下手、不要!」顾长歌步伐一退,以身躯挡住尉迟律的动作,不让他对杜十方动手。

「顾长歌,事已至此,你竟还维护杜十方?」尉迟律不敢置信地苦笑,他刚刚说过的话,顾长歌当真一点都不相信,一字一句、都不相信。

「不是、不是这样……律。」顾长歌瞥过眸,望着身後那个握紧了长剑的男人,那一双淡漠眸眼之中,浮生一抹恍惚的哀伤。

不是的,他不是要袒护杜十方,可是……他不能再让尉迟律,为自己冒险、为自己受难,如果尉迟律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够了,他做的,已经够了……那份牺牲、那份情,已经多得教他几乎无法负荷。杜十方要取的命,分明是自己的,尉迟律越积极、越在乎,他便越觉心口疼得好似要裂开。

当初,他将尉迟律从自己生命中、心上割裂开来,以这份痛楚,还他七年的相互依偎;可是此际,他突然觉得,欠他的,自己还不起了、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该是时候,还他真正的自由。

「师父,我求求你,放律走,我什麽都愿意、都答应。」望向杜十方,顾长歌苦涩地哀求,语气里,有一分隐微的绝望。

「呵……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跟你当初冒着风雪跪在我的房外三日夜里所求的、如出一辙?这个逆徒有什麽好,值得你这般牺牲?」杜十方讥冷地失笑出声,讪笑之中有几分嫌恶,不曾看见,尉迟律在顾长歌身後,蓦地一怔。

七年前,顾长歌冒着风雪,於杜十方房门外跪了三日夜,替自己求情?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尉迟律心里让恨意充填的一角,自根底被杜十方的字句强烈地撼动着、动摇着。

「还记得当年,师父曾说,有长歌可以报答的机会,弟子什麽条件都愿意答应,只求师父,放他安好无虞。」顾长歌隔着林中斑驳的光影,望向彼端的杜十方,林影恍惚模糊,可杜十方却可清清楚楚地看见,光影背後,他眸中的坚定。

「好──」杜十方深深吸了口气,眸眼一敛、敛去幽暗深处的盘算,嗓音一沉,「那你过来,代他受我一掌,赎他的罪,我便放他走。」

「好。」顾长歌一口应承,没有二话。

「不可以!」尉迟律冲口驳斥,却只望见顾长歌淡淡回眸,眸中,有着恍惚的哀伤,哀伤之中,又有坚决,他看得心里好害怕、好害怕,怕得探出手牢牢抓住他、抓住他肘间──「你为什麽要过去?我刚刚跟你说的,你都不相信吗?一个字都不相信吗?」

「──我信,真的。」就是信了,他才更要过去,因为从头到尾,这件事本就与尉迟律无关,他已经为自己承担太多。无论杜十方是否真觊觎自己的生命,那都该与尉迟律毫无干系。

顾长歌以温柔带着薄茧的掌,贴上尉迟律抓在自己肘间的手,须臾,却一把扯开他的牵制,「你走,趁现在、快走。」

语落,他背过身,朝着杜十方那端走去,义无反顾。

杜十方望着顾长歌走来的身影,负在身後的双手、微微绷起,筋络浮凸,自丹田深处,运起一道与雪月峰完全不同套路的心法真气,凝在掌心之间,屏息敛神,等着顾长歌走近。

当初,发现掌门人竟暗自修练易骨经时,杜十方心里确实是深深震惊、愕然,可横竖顾长歌不常与掌门人有所接触,有自己看着,想必掌门人难得下手之机,可是随着日子过去,掌门人的贪婪,渐渐染上了杜十方的心。

掌门想夺顾长歌一身奇骨、凭什麽?顾长歌入峰十年,全是自己一手提拔、一手调教出来的,付出心血的是自己,凭什麽让掌门人平白夺去?若要为谁所用,那也合该是自己,不是掌门人!

当年的心思,恍恍惚惚流转过杜十方心头,随即宛若一阵烟尘,被轻轻吹散,他一双阴狠的眸眼,注视着缓缓走近的顾长歌,在心里暗暗嘲笑他。

顾长歌太天真了,他以为尉迟律真走得掉?山下,早让一干雪月峰弟子驻守包围,更有一列、已领入林内搜查。又自己若真得了顾长歌功力,杀一个尉迟律,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是自己要不要罢了,当初不杀他,也是因他身上无有自己所图求之物,偏偏过了七年,尉迟律又回来找死。

「师父。」来到杜十方身前,顾长歌恭声轻唤。

「长歌吾徒,这是师父……最後一次唤你了。」语未落,杜十方脸色一转狰狞、倏地出掌袭去──

「呜呃──」一声受击的闷哼,惊诧二人。杜十方惊愕瞬间,猛地一收内力。

「律!你做什麽?!」顾长歌瞠目结舌,望着那个不知何时冲上来、推开了自己的男人。心口,为那一幕狠狠跳漏了一拍。

一滴鲜血,自尉迟律紧抿的唇角渗出,尽管杜十方及时收了半成内力,可掌劲依旧强韧,透胸而过。尉迟律抬手抹去唇畔鲜红,却绽出了得意的笑,揉杂在痛苦之中:

「顾长歌,你看清楚了麽?看清楚杜十方那一掌不寻常了吗?!」

「──你!我要杀了你──」事迹败露,杜十方怒不可遏,狰狞地狠狠拔剑,一道锐利的亮光,登时割过两人视线。

「你这麽生气做什麽?」尉迟律压着心口,在痛楚之中,挑衅地讥笑,「是不是因为……易骨经心法,一生,只能用这一次?」

讥笑中,他身子一颠,因内伤而晕眩,顾长歌上前扶住他,开口,却是尉迟律从未听过的怒气:「尉迟律你做什麽?!我都说我相信你了,还不够吗?我一心要你安然,你为何还要执意这样伤害自己?!你是不是存心、要我一辈子痛苦!」

尉迟律望着那张不再淡漠的愤怒容颜,一时怔了。他以为,自己此生恨透顾长歌了、怨透顾长歌了,可是,原来只要知道他还是那样在乎自己、还是那样把自己放在心上纵容宠溺,一切,都可以因此烟消云散。

「你们二人这般惺惺相惜,那便一起下黄泉吧!」杜十方不由分说,怒红了眼,长剑一晃,凌厉直直攻去,欲致两人於死地。

随着杜十方抽剑之势,微微扯开了衣袖,露出腕间一片鲜艳的血蠍红印,掩在他平时过长的袖口之下。

「律,退开!」顾长歌夺过尉迟律手中长剑,将他往身後一推,千钧一发之际,硬接挡下杜十方逼来一招,两剑相击刹那,流灿银光逼目,剑上气劲震慑林间,震落枝梢残叶,飘飘摇摇落下。

「师父,长歌待你如恩师、如亲父,为何……你要这样对待我?」接下招式之际,顾长歌眸光对上杜十方的,一转哀戚。

原来,这便是自己入峰十余年来孝长敬师得到的回报。顾长歌涩涩地笑,笑自己愚昧、笑自己无知,自己自始至终所深信的、原来才是假的。

然後那个人对自己付出的真,尽成了一场虚无,一蹉跎,就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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