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得不带累了武当。
他给抬回来的时候,在主帐外不住踱步的殷元一身的血都凝了。
张廉眼里冻墨如霜,足以把每个望着他的人都杀死。大手翻起帐帘,让师弟们抬着康杰进帐,他才跟在後头;流云天青上,斑斑殷红。
「四哥怎麽了?」打从看到宋雨溪的青烟划过天际时,心里就闹得慌,若不是得镇派,恐怕早提了白虹过去;她却只能一直张望着路,等她派出去的弟兄们回来。
「……师哥没事。」宋雨溪道。
没事?但小溪他为何白着脸,从面前经过时却不敢看她?
殷元冲进帐里,看着师弟们忙着安枕、打水,却不得近身。心急之下喊着张廉问话,他却眼神木然地坐在那,看着康杰发怔。
这是什麽颓废模样!殷元一急,排开了正替康杰拭脸的小道童,手一搭向穴脉,忽然也呆了,身子掌不住地後退,脚步踉跄地坐到了地上。
那一夜,武当灯火通亮,人影晃乱。一股愁云惨惨地压了下来……
武当的人都恨透了唐门。
※
三娘几度梦醒间,看到了宋雨溪的脸、忧愁的眉,为她按脉……那一头长发,竟杂白了银丝。
「……康杰呢?」
宋雨溪睁大着眼睛,缓缓的平静,「四哥休养好些,便来看你。」许是他看来总有些忧郁,让三娘仍不踏实。
「他的伤……」正问时,小道童进来送药,见她醒来,面色忽冷,除了喊宋雨溪那声师叔时,目中才和霁些。
宋雨溪把话引了去,「你忧急过度,血行过快,有些崩血的状况,这几日务必把身子养好了,才不让四哥挂忧……他的身子你也别担心,调养得宜……便无妨。」
宋雨溪没有说谎,的确是要调养……却不一定能够好起来……应该是不能了。
前夜她抱着师兄忧恸难当,一时气血行速过快,他只得先点昏了她,以免胎儿不保。而康杰过度险施真气,自是有如武家最忌的练功岔气,走火入魔以致反噬经脉,痛得昏过去了。
情急之下他和後至的二师兄也不管十色香了,亦渡了内力保他腑脏经脉,只是他们也中了十色香,功力尚未恢复,所以不仅没能压住那溃乱的内力,反而自己也吐了碗大的鲜血,倒在地上喘息不已。
没想到的是,老人竟在此时伸过手来拳住康杰的掌,冷笑:「你们要看他经脉尽碎,还是让我这老儿救他?但我老儿修的可不是你们这种正派路子……」他讥诮,忽然目一寒,「而且要救他,就必须折了我二人的功……」
他和二师兄不知该怎麽办时,唐老爷子已然动手,因为稍有迟疑,轻则经脉错乱从此瘫痪了身或变痴傻,重则便是经脉尽碎而亡。
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痛看唐老爷子在他们面前废了康杰大半的武当修为,渡了唐家至阴之气镇住了全身经脉,成了一个水火交济、阴阳相抗的局面……
这也可说与散了一身修为无异,因为这样逆乱的身子在他武家而言……以後要动内力恐怕是不容易了,除非……除非将那洗髓经求来,散去全数修为,重立根基。但他既非少林弟子,那洗髓经又是藏经阁密典……
「他折了我十年功,能不能受得住这阴阳两衡,就要看他自己的命挺不挺得住了。」唐老爷子收手时,脸上难掩倦色,眸里却浮生了一抹冷凉且含算计的笑意,做了一件二师兄和他都不能接受的事,「唐家从不做折本生意……」他把一枚莹绿药丸送进了康杰口中。
「你做什麽──!?」张廉顿时怒了大吼。唐家除了毒药,还能有什麽!
他扯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嘲意,瞥了他们一眼,字字清晰地道:「我要他记得,这半条命是唐门的。」
他唤了玉檀玉娆和唐辛走人。「三娘是我唐家人,暂且归你武当。」他低头,看着那张俊挺但憔悴的脸,即便康杰早失了意识,他还是悠然地咬着旱烟斗道:「你是我唐家女婿,切不可忘了。」
「他的伤可治得好?」她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傻一问,宋雨溪从她的声音里回过神来。
「……治得好。」看着那一双直直盯来的黑眼珠,他敛了目,把碗递过去。「吃药吧……」那几许苦涩被盖在眼皮底下。为了稳住她的心神,也只能如此权宜。
他发间淡淡的银丝,使得略显清秀少稚的娃娃脸上,染了几许不衬的沧桑。
三娘感激地看着他,「我不要紧的,你守着康杰吧……我一定会把身子养好,不会让人担心的,你要我吃药我就吃,要我躺着我绝不乱动,你可以放一百个心的不用管我,我会好好的……」听见康杰无事後,她显得非常欢喜,捧着药,连眉也不曾皱一下的喝下了。
乾乾的,一滴也没有的,非常的配合大夫,把空碗还了他。巴巴的希望宋雨溪觉得她还算及格,可以安了全心去把心思费在康杰身上。
他哑了声音,淡淡一笑……虽然心里酸酸涩涩的。
人间的情痴,岂是他们这种身外之人可以明白的。她是师哥用命换来的人啊……
她安静地躺下後,想了这前前後後的事。自己在感情上一直悟得迟钝,当初迷迷糊糊地和康杰做了夫妻,心中一直不明白这情啊爱的究竟如何算?只知自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每每知道他在身边就有一种快乐踏实,便自然地想要对他好,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也不知道康杰是不是也爱着她?还是这只是深宅大院里两人傍身无依时互取的温暖。
就好像她始终觉得他太师叔爱得不够,如果……如果不是冰火岛把他和殷素素拘在那一筹莫展的荒原冻土中,恐怕……他也决计不会娶她的。
他或许会念着那位曾让他丢失魂魄、在岸上跟着她的舟行了数里、连天雨落下都浑然不觉的刁钻少女,可是却选择娶其他的名门女子吧!?
三娘始终是那麽觉得……所以离了老狐大宅後,有了俗世的眼光压力後,她也想好,如果康杰是醒过来的话,那她也不会怪他。
却没想到,他对她真是这般情深意重。她却糊涂,悟得这麽晚。是以夜梦煎熬、睡睡醒醒时,她想的只有一件事……再要见他的话,说什麽都不会再轻言放手了;再怎麽艰难,也要夫妻一块走到底。
人总要等到失去的那刻,才想到厮守的珍贵。
三娘睡着了……很想念很想念,但想到未来却不再惶惑。
於是她等着,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却始终没等到康杰……
於是,她又想着,等她好一些了,她可不可以问问雨溪,能不能让她出去,去看看他……
她瑟缩在被里,总觉得夜太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