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画，究竟放在哪里呢？
仰身躺在小公寓的单人床上，我凝眉反覆思索着。
离开台湾前，所有的画都整理好收起来了。那张十六开大小的水彩画，应该就夹在某处，静静的留在台湾，我房间的柜子里吧。
好远。不管是画，还是我所熟悉的人。不管此刻多麽想亲眼确认，却都在伸手不可企及的距离之外。
都离得好远。
美国旧金山，半夜三点半。实在睡不着的我，用力从床上坐起，顶着一头乱发，在台灯一团晕黄的灯光下蜷成一团，打开笔电。
连上台湾的网站，无名，点进熟悉的蓝色页面。
熟悉的大头贴。四年前，夜晚的教室里，画给那男孩的画像。
你大概不知道，我之所以反悔将画拿回来自己留着，是因为想将「你」的画像留在身边吧。
你大概不知道，当你抓住我的手腕，在夜晚的学校走廊上狂奔时，我的心脏跳的有多快吧。
而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所想的一切。直到网志上的文字，穿越海洋，将你的心情毫不保留地传递到我面前。
透着微微蓝光的萤幕上，显示着最新一篇文章更新。
我挪动滑鼠，按下「继续阅读」。
────
文章更新时间:2013/10/5
文章标题:《第六天》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校庆，化妆游行，盛大地开始了。
每个班级都使出浑身解数，各种争奇斗艳的大型道具相继出笼，换来场边来宾和二、三年级学长姐欢呼尖叫大声助阵。
轮到我们班出场时，全校却几近屏息地，倒抽了一口气。
每一个人都穿上了以蓝色为基底的连身服装，用色彩绚丽鬼魅的鱼鳞装饰着，曳着摆动的鱼尾，整齐而安静地「游」入场中。
各色珊瑚礁耸立着，如真正的海底丛林。
场边几乎被我们的道具给震慑住。比起高中生的化妆游行，这场表演更像是华丽的美术展览会。
直到队伍将立在正中心、最巨大的人鱼雕像团团围住，音乐才翩然响起，同学们也以不断交错的圆圈队形，跳起苦练多时的舞蹈动作。
愚／鱼者。最初由李蔚蓝提出的构想，整体道具的指导与安排，也都是由她负责。
场边观众的反应，先是震惊、赞叹、而後疯狂的热烈的欢呼尖叫，彻底被这高水准的表演征服。
因为忙着田径队，无法花太多时间练舞的关系，我和李蔚蓝被分配到在队伍最前方举班旗和班牌的工作。望着走在前面，李蔚蓝那努力挺直、有些紧绷的背影，我忍不住微笑。
短短四分钟的表演结束，我们迈步走回班级的集合位置。
旗手和班牌手的位子是在队伍最外侧并肩而站。暂定位置後，校长和来宾开始轮流致词。我微微侧头，对站在身旁的李蔚蓝说道：「成功了喔。」
「对啊，终於结束了！」李蔚蓝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然後像个大叔一样槌着肩膀：「累死了累死了，感觉我好像老了十岁。」
「不过校庆才刚开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喔。」
「嗯啊，」她眉毛微微一挑，眼中扬起斗志：「去得几面奖牌回来，对吧？」
「那当然，还有班际大队接力呢。」
校庆运动会的赛事实际上从前一个礼拜就陆续进行，而且规定一人最多只能参加两项个人赛。李蔚蓝报名了个人跳高和女子四百公尺接力。跳高在前几天就已经比赛结束，毕竟是她的专长项目，稳稳地拿下了第一名的成绩，当天比完赛後还有些懊恼地说「没有破大会纪录真是太可惜了！我只差一公分呢！」
而我照例参加一千五长跑，就当作是市赛前的暖身练习。另外一项则是标枪，也是在校庆前就比过了，拿下银牌，输给田径队内专长掷标枪的一名队员。
四百公尺接力率先展开，李蔚蓝和张欣以及班上另外两个女生组队，先前已经比过预赛，校庆当天是六个班级的决赛。
由张欣担任第一棒，鸣枪一响，她很快以如虹气势抢进第二名。接下来两名女生也稳稳拿住第二顺位，努力往跑在第一个的班级拉近距离。
然後，李蔚蓝接棒。
像是一只优雅与力度兼具的豹，她迈开双腿，如流星、如闪电，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窜过第一名的班级，随着场边爆发出的尖叫声，奔入终点线。
「赢了赢了赢了──！」等在终点的队友们立刻围过去，四人高兴地互相击掌，帮忙加油的同班同学们也一拥而上，争相欢呼。
在人群中四目相交，李蔚蓝垫起脚尖，伸手比出「二」，向我挥舞着。
「两面金牌了！」她的脸颊边缀着一个大大的酒窝：「接下来看你的！」
接下来，是一千五长跑，我的比赛项目。
穿上体育志工递上来的号码背心，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不管怎麽说，也要拿下一面金牌才行。
不过事情似乎没有那麽容易。
「哟，果然又对上了呢，徐修哲。」同样穿着号码背心，杨恒远一边转动脚踝暖身，一边苦笑着。
「报名一千五当市赛练习，我们想法果然一样。」我也跟着苦笑。有这强劲的对手在，要拿下金牌难度又大大提升了。
「这个嘛，我可不打算当练习喔。」杨恒远微微一笑：「我可是很认真的喔，绝对不会放水的。」
「我也会用全力的。」用尽全力，当作要在市赛打倒你的预先练习。我在心里默想着。
在平时，我们是很不错的朋友，也是能互相激励进步的队友。但是只要站上跑道，我们就绝不会互相放水。绝对，会尽全力打倒对方，这是一种对可敬对手的尊重。
突然，我的後脑勺冷不防被用力巴了一下。我闷哼一声，转过头去，只见李蔚蓝笑嘻嘻地站在那。
「好了好了，我把得名的好运气传给你了。」
「哪有人这样子传递好运的啊！」
「以前国中的田径队大家都是这麽做的啊。」这次，李蔚蓝伸出手，换朝我的额头拍了一下：「徐修哲，加油！」
不需要你的好运，我也可以得名啦……我低声咕哝着，站上了起跑线。并肩站在身旁的杨恒远突然开口：「欸，徐修哲。」
「什麽？」我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望着前方没有转头，问道：「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啊？」我愣了好几秒，还来不及会意过来，开跑的枪声已经响起，害我慢了半拍才起步。
为什麽突然问这个问题啊？百般摸不着头绪，我调整步伐，追着一开始就领先的杨恒远，总觉得他的速度比平常更快，用这样的步调跑，不会很快就耗尽力气吗？
追了一阵子，发觉速度真的太快，我赶紧调回自己的速度。只见杨恒远完全没有因为疲惫而减慢，依旧用起跑时的快步调跑着。
可恶，体力像是用不完似的，他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快……
最後，我以将近六十公尺的差距输给杨恒远。虽然和第三名也有着半圈以上的差距，但终究没有赢到金牌。我大口喘着气跪倒在跑道边，一开始为了追杨恒远耗费太多体力，刚跑完时全身几乎都脱力了。
杨恒远也坐倒在不远处，大口喘着气：「呼……一不小心拼命过头了。」
「你一开始问那句话，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这个嘛，」他抹去滴下的汗水，笑道：「因为刚才在起跑线上，你的一脸就是想要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好好逞威风的表情啊，我就忍不住问了。」
听到他的话，我顿时一僵。我、我有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我的确是抱着不想落後已经得了两面金牌的李蔚蓝的心情，但是，在喜欢的女生面前逞威风……
一种不属於跑步造成的热度窜上脸颊，我赶紧抬起手臂遮住脸颊。那、那代表什麽意思？
相对我的慌乱无措，杨恒远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拍拍运动裤上的沙砾，对我微微欠身，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没能让你逞到威风，真的很抱歉哪。」
「呃，不，我没有……」还想辩解什麽，杨恒远已经走远了，留下我灰头土脸地坐在原地。
颓丧地将头靠在膝盖上，我只觉得全身无力，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交织。混合着输给杨恒远的沮丧、挫败，还有理不清的头绪……
离开终点线走回场边，几个同班同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安慰我。
「呜哇！修哲你居然输给那家伙！真是太没面子了！」柯子璿跳起来勾住我的脖子，大声嚷嚷着，结果被李蔚蓝狠狠踹下来。
「你这只笨猴子吵什麽啊，除了趣外竞赛外什麽都没参加的人没有资格说话！」她一边揪着柯子璿的耳朵，有些不解的歪头：「杨恒远真的跑得好快啊……比平常练习还要快很多吧？怎麽回事啊？」
接触到李蔚蓝向我投来的困惑视线，我想起杨恒远说的那些话，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难为情，於是悄悄移开了视线。
「我也不知道，总之，他真的很强。」我叹了口气：「实在输得心服口服。」
没能赢到金牌，让我的心情莫名沮丧。尽管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但李蔚蓝没多说什麽，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微笑：「一起在班际大队接力合作，用力扳回一城吧！」
「那当然，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柯子璿激动地挥拳，又被李蔚蓝踹了一脚：「又不是你出力，吵什麽吵！」
「在那之前，还有女生组的八百公尺决赛呢。」
「对啊，张欣，你要加油啊！」
张欣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听了只是耸耸肩，没说什麽。
个人赛的前几名通常都是由田径队的成员包办，没想到张欣漂亮地跑了个第一名回来，还差点打破大会纪录，把我们都吓坏了。
「张、张欣，我怎麽不知道你这麽会跑步！？」李蔚蓝惊讶到连说话都结巴了。
「这个嘛，」张欣边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水，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以前国中的时候是田径队的。」
「什麽！？」李蔚蓝几乎跳起来了：「我怎麽都不知道！那你高中为什麽不加入田径队呢！我们队上正需要女生的长跑队员欸！」
如李蔚蓝所说，田径队里面并没有在长跑方面特别出色的女生队员，目前的阵容是勉强凑出来的。如果训练持续没有起色，教练似乎考虑向队外学生甄选市赛代表。像张欣今天这样出色的表现，肯定会被徵招去参加市赛。
「大概是因为参加田径队很腻了，想换个运动项目试试看吧？」张欣用一种没什麽大不了的语气地说道。
「还真是任性的理由啊……」
到目前为止，班上已经累积了三项第一名、两项第二名，很有机会得到田径总锦标。如果化妆游行有得名的话，说不定连精神总锦标都可以拿下。
「好！」班长眼中燃烧着灼灼斗志，举起拳头：「最後的大队接力，集合大家的力量，赢个第一名回来吧！」
「好！！」全班同学齐声呼应，气势高昂。
那年，2009，初冬。
高中岁月中的第一场运动会，重头戏，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