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更新时间:2013/10/4
文章标题:《第五天》原来你不是单眼皮
「李蔚蓝本来就会画画啊,你不知道?」
校庆将近,班上同学们利用假日到学校制作化妆游行用的道具。化妆游行是一年级每个班都会参加的重要比赛,为此大家可说是卯足了劲。
此刻张欣正一边剪纸,一边对我这麽说:「这次化妆游行的主要道具也都是她负责彩绘的喔。她啊,似乎还有考虑大学要读艺术类科呢。」
「是吗,她从来没跟我说欸。」我在张欣剪下来的彩纸背面贴上双面胶:「话说回来,张欣……不是要剪鱼的形状吗?」
张欣递过来的彩纸,每一张都是变种生物似的不规则抽象图形,简单来说,就是乱剪一通。
张欣抬起头来,一脸理所当然似的表情:「废话,我知道啊。」她挥了挥手上剪到一半的不知名生物:「我这不就在剪了吗?」
不,从刚才开始你就在剪些不知所以然的东西啊!我内心呐喊着,却没有胆子去质疑手上拿着剪刀的张欣,因为感觉会有生命危险。
看来,她完全没有艺术细胞,而且可说是很有障碍的程度。
「不过啊……」我撕下一段双面胶,小心翼翼地贴着:「那家伙,除了要负责画道具,还有田径队要顾呢。」
市赛就在校庆运动会後没多久,李蔚蓝被选上了女子跳高和一百公尺代表。为了市赛,最近田径队的训练量大幅增加,许多队员都大感吃不消,更何况李蔚蓝还要负责班上化妆游行的大型道具绘制,可以说是双重负担。
「嗳,」张欣双手未停,继续着她创造神秘异世界生物的剪纸事业:「不用担心啦,我看她很乐在其中的样子,毕竟她很喜欢画画嘛。」
我抬起头,望向教室一角,只见李蔚蓝率性地紮起马尾,单膝跪在地上,正聚精会神地将调色盘上的颜料绘制到纸箱上。
那神情,真的非常投入,简直像是完全陶醉在颜料的舞动中一般。
看来,画画真的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吧?我默想着,在最後一张彩纸背後贴上整齐的双面胶。
「好──今天就练习到这里。」教练用纪录板轻敲着肩膀,语调如同往常一般,有些懒洋洋:「一百公尺组的,今天状况都不错喔!至於长跑组的嘛,男生一千五的也都状况不错,女生的长跑部分要再加油……」
照例将大家今天的状况还有注意事项分析讲解後,教练宣布解散,队员们一齐敬礼後,纷纷收拾自己的书包准备回家。
「唉,累死了!明天就是校庆了,居然还要做这麽辛苦的练习。」有人拖着疲倦的身躯喃喃抱怨着。
「不过也好啊,因为田径队的练习就不用去准备化妆游行了,今天几乎每一班都留下来最後冲刺,起码都要练到七八点才能回家呢,想到就麻烦──」
「我还宁愿去练习化妆游行咧~」
因为市赛和校庆运动会时间非常接近,即便是校庆的前一天放学,田径队员们也都被强制留下来训练,不像一般学生都去准备隔日的化妆游行比赛了。
市赛和校庆都在十二月初举行,天气已经变冷。尤其今天冷气团南下,气温又更低了一点。我用双手摀住耳朵,想要靠掌温缓和因为在乾冷空气中长跑而产生的疼痛感。
突然,有某样东西当头罩下。
「呜哇!」我吓了一跳,发现套到我头上的原来是一顶毛帽。
「刚跑完步,耳朵很痛吧?」回过身,便看到李蔚蓝用食指指着两耳示意,「那顶毛帽先借你保暖吧。小心别感冒了,要是在比赛前中标可不妙。」
「喔,谢了。」见李蔚蓝语调乾脆,我便老实不客气地拉下毛帽,盖住发冻的双耳。
李蔚蓝看着我,忽然间不怀好意地嘻嘻一笑:「毕竟你可是我们这一届田径队的长跑新星啊。」
「什麽啊……」我将毛帽继续往下拉,盖住眼睛,遮住困窘的表情:「我哪是什麽长跑新星,杨恒远才是吧。」
一年级一千五百公尺比赛代表,正是我和杨恒远。至今为止的练习中,杨恒远胜出的次数居多,我很少能跑赢他的。
「别太妄自菲薄,你只是没有自觉而已。你们两个根本都强的不像人。」李蔚蓝的语气,是打从心底对「很厉害的人」的赞美,比起客套的安慰或鼓励,更让人觉得开心。
李蔚蓝将书包挂到肩膀上,拎起运动外套。「你要回家了吗?」
「喔,嗯。待会要去搭公车。你咧?」
「我想再回去班上看一下。」
这个时间,练习化妆游行的同学们应该都解散回家了,或许她是想检查一下道具吧。和李蔚蓝在操场边说再见後,我便离开学校往公车站走去。
「欸?徐修哲!」正在公车站排队,突然有人从背後叫住我,回过头,便看到柯子璿活力十足地向我跑来。
「田径队结束练习啦?」他跑到我身边,歪着头左右张望:「咦?李蔚蓝没跟你一起走啊?」
「她说要回班上看一下,应该是要检查道具吧。」
「道具……啊!」柯子璿突然像想起什麽事似的,用拳头敲了一下手掌:「这麽说也是,道具还没完全画好嘛~她应该是去赶工的啦。」
「什麽?」我愣了愣:「道具还没画好?可是比赛不就是明……」
「因为李蔚蓝常常去练田径,所以进度才会来不及呀,她似乎答应班上的负责人,今天一定会把所有道具都画完才会回家喔。」
「所有道具……是多少啊?」光想到班上那一堆比人还高的纸箱道具,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不知道耶,不过应该还有一两个吧。」柯子璿看了看手表:「啊,我的车要来了,先去搭车啦!」
和柯子璿道别後,没过多久我的公车也来了。投入零钱、上车後,坐在位子上,脑袋不自觉地开始浮现李蔚蓝的身影。
一、两个道具……那应该要花很多时间画吧?明明田径队的练习都已经这麽累了,那家伙也真拼命……
『我想再回去班上看一下。』
干嘛不直接跟我说是要去赶工画道具啊?一副怕别人知道会担心她太辛苦似的……公车在这时发动了引擎,我反射性地站起身,抓起书包,冲下公车。
将司机诧异的眼神抛在身後,我将书包背上肩,往学校的方向快步走去。
果然还在。
只开着几盏灯的教室内,一个竖着马尾的身影盘腿坐在巨大的道具前,一手端着调色盘,一手握着大排笔,正上上下下地替道具涂上墨蓝的底色。
尽管现在已经将近九点了,从她的动作中却看不出任何的焦躁或疲惫。一笔一画,都非常细腻仔细,那份沉稳与投入,彷佛她可以就这样聚精会神地画到明天早上似的。
我正打算悄悄绕到她背後,她却忽然头也不回地开口:「修哲吗?」
突然被对方发现,害我脚步一个踉跄。
「你怎麽知道是我!?」
李蔚蓝缓缓转过身,得意地哼了一口气:「不是跟你说过,我是甲贺後裔吗?」
「……是喔。」为了报复被她认出的狼狈,我用带着恶意的语气再次句点她。
「你不是去搭车了?该不会是忘记带东西了吧?」她说着转回身子,继续替道具上色。
「喔,嗯啊,我回来拿东西。」我索性顺着她的话回答,也省得再解释……难不成要我老实跟她说「是因为很在意你所以才回来的」吗?
这句话光用想的就让我脸颊发烫,赶紧用力甩甩头。幸好她现在很专心地画着道具,无暇回过头来看我。
「倒是你……说什麽要回教室看看,明明就是在赶工画道具啊!」我走到她身边蹲下来,上下打量着化妆游行用的道具,是一个大概快逼近两公尺的人鱼雕像,也是这次班上主题的重要精神指标。道具组负责将形状做出来,後续的上色全交由李蔚蓝包办,可见班上同学是多麽信任李蔚蓝的美术能力。
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却是把很大部分的工作都直接丢到李蔚蓝身上的不负责任表现。
「这麽多道具……全都是你一个人画的?」
「嗯啊。」
除了眼前这个,还有好几个尺寸不输美人鱼雕像的大型道具。那让人赞叹的精美彩绘,全都出自李蔚蓝之手。
我微微皱起眉:「他们也太过份了吧,把上色的工作全都丢给你,甚至其他人都回家了,你还得要留下来到这麽晚。」
「这个嘛,」李蔚蓝一边哀嚎着「脚麻了脚麻了」一边站起身,退後好几步打量着眼前的半成品,似乎在检视有哪些地方要修正,「我并不会这麽想,毕竟一开始是我自己接下上色的工作,当然要负责到底,而且……」她苦笑了一下:「因为田径队练习的关系,常常不能出席帮忙班上准备化妆游行,我也蛮内疚的,这样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对李蔚蓝来说,比起别人把一堆工作丢到她头上,她应该更害怕被认为什麽事都没做。
理解了这一点,我站起身,问道:「那麽,有什麽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因为田径而常常缺席班上的练习,这点我也一样,总不能全部让李蔚蓝一个人承担。
李蔚蓝眨眨眼,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好一会儿──笑了起来:「唉呀,笨手笨脚也不会影响到的工作的话……你来帮这个部分上底色吧。」
「喂!笨手笨脚是什麽意思啊?」无视我的抗议,李蔚蓝将另一只大排笔和颜料塞到我手中,一边钜细靡遗地交代要怎麽画,还补上一句「要是敢乱来毁了我的心血,你就死定了」。
「我才没这麽笨拙,好歹我国小的美劳课还拿过一百分!」我佯怒说道,李蔚蓝耸耸肩:「也是,再怎麽差也不会比张欣差。」
看来,张欣的缺乏美术细胞是远近驰名。
我们两人就这样一直画到将近十点,所有道具才上色完毕。李蔚蓝站在教室後方眺望着成品,像只猫咪一样眯着眼睛,神情相当满意。
「幸好修哲你没有扯後腿呢。」
「喂!为什麽好心帮你还要被这样挖苦啊?」我抗议着。
「唉~开玩笑的啦。」李蔚蓝转过身来,对着我摆出单手敬礼的姿势:「多谢徐修哲将军的援兵!救命之恩,蔚蓝二等兵没齿难忘!」
虽然讲的话乱七八糟,不过那笑脸实在太过灿烂──是那种让人无法招架的灿烂。
「我说真的喔,很感谢你的帮忙。」
「……不用再强调一次啦。」我转过身去,假装忙着收书包──因为实在不知道该用什麽表情来面对她。
「既然都画完了,那赶快回去吧。」
「啊,等一下。」李蔚蓝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修哲你赶着回家吗?」
「是不赶啦。还有什麽没做完吗?」
「不,呃,你先在那边坐下!」李蔚蓝边说着,边跑到放置剩下纸张的道具堆中翻翻找找。我满腹狐疑地在位子上坐下,看着李蔚蓝从纸堆中拿出一张十六开大小的水彩纸、抱着调色盘和水彩笔,拉了一张椅子後,在我面前坐下。
「当作是报答你,我来免费帮你画一张画像吧?」李蔚蓝嘿嘿一笑,将剩下的纸箱当作画板,摊开画纸。
「咦?」
「啧,干嘛一脸惊吓,难道你不相信我的技术?」李蔚蓝扭开颜料罐,将缤纷的色彩挤在调色盘上,那动作让我连想到,开学那一天,她俐落乾脆地扭开宝特瓶盖的样子。
「往我这边看,别乱动喔。」从一排素描铅笔间拣起一枝HB,她飞快地在水彩纸上打起轮廓,时不时便抬起头来仔细观察我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望进我眼里,好几次都让我有想要别开视线的冲动,不过事先已经被交代「往我这边看」,这时候别开视线反而更怪,因此只能勉强自己一如往常地回望李蔚蓝专注的视线。
很害怕,会直接被那双眼睛看透。很害怕心中混乱的思绪会让坐在眼前的女孩看穿,很害怕流露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在脸上,很害怕自己的心脏会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很害怕,但同时又很矛盾的想着,「如果她能知道的话就好了」。
铅笔轮廓完成,李蔚蓝放下HB铅笔,改拿起水彩笔,熟练地混合颜料和水,开始打底色。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你笑什麽啊?」
「啊,没有啦。」
温暖的颜色,在纸张上迅速成形。
「因为,刚才仔细看才发现你不是单眼皮,是内双啊。」
「你一直以为我是单眼皮吗?」
「因为之前一直觉得你有单眼皮的感觉嘛。」
「单眼皮的感觉,是怎样的感觉啊?」
「就是呢,眼睛有点小小的。」
「……反正,我就是小眼睛啦。」我闷闷地说道。
「这样很好啊,像单眼皮的内双,我觉得很适合修哲啊,男生这样很帅很有魅力呢。」李蔚蓝爽朗地哈哈一笑,我则是迅速撇过头去。
「啊──干嘛!不是叫你别乱动嘛!」
「反正你轮廓都画好了。」
「上颜色还是需要看嘛!转回来!」
「不要,谁叫你说我眼睛小。」
「就说这样很帅很有魅力了啊!」
我乾脆整个人都转过去,反向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拜托……不要再说「很帅」跟「很有魅力」这两个词了。到底要丢几颗炸弹她才满意啊!在心里呐喊着,任凭李蔚蓝怎麽抗议,我都不肯将头从背弯里抬起来。
至少现在……实在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表情。
抗议无效後,李蔚蓝咕哝着继续作画,短时间内教室里只有水彩笔碰撞洗笔筒和搅动着水的声音。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直到我心里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才传来她心满意足的一声「完成了」。
我抬起头,转身,只见她用两手指尖捏着画纸一角,举起来向我展示。
乾净俐落的线条十分精准地掌握住神韵,画中的男孩被柔暖橙色与黄色调包围,有些腼腆的微笑着。
「唉呀唉呀,好像不小心把修哲画太帅了,帅过头了。」她一副很困扰的样子搔着头。
「什麽啊,这麽说挺伤人的。」
她将画摆在桌子上,我们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这张「我」的人像绘图。李蔚蓝真的很厉害,水彩的湿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各种色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连我这个本人都觉得相似度几乎是百分之百。
看了一会儿,李蔚蓝忽然伸出手,一把将画抽走。
「好了!我们回家吧!」
我错愕了一、两秒,随即大叫:「欸!?这不是要送我的吗?」
「不,我反悔了。画得实在太好了,我要自己留下来。」
「哪有人这样的啦!我好歹有肖像权吧?」
「那麽,改天请你吃东西当报酬。」
正想继续抗议,突然从走廊上传来一声怒吼:「已经超过晚自习时间了,哪个班的!还留在学校!」
我们两人几乎同时倒抽一口气。
「惨了,是警卫!」
「被抓到可是要记假辅的。」
「怎麽办?」
「还怎麽办……」我立刻抓起自己和李蔚蓝的书包,另一手拉住她的手腕,「快溜啊!」
在警卫手电筒灯光的追杀下,我们像是差点被逮捕的小偷一般,拼死命逃出了学校。
後来,我便忘了向李蔚蓝讨回自己的画像。直到好几天後,收到她寄来的扫描图档。
望着出自李蔚蓝笔下的「我」,我心满意足地,将这张画换成了无名小站的大头贴。
一直到写下网志的,此时此刻,都不曾再换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