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玖章逃避有时不见得能不再背负,向前却能真正放下。
离去的脚印被鹅毛大雪覆盖,少年的姊姊拿着少年留下的信追到医疗班门口,等待她的却是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妖师首领轻轻搭上她的肩,对她摇了摇头。医疗班内部欢欣鼓舞,为冰炎殿下复苏後的检查在忙碌。医疗班外两人决然离去,不愿再与里头的人有过多的交集。
…
我保持一段距离跟在那道身影之後,他没有回头,可是我确定他知道我在後面。我们一路走到了阳台,与灯火通明的室内比较,面朝花园的阳台显得格外寂静。
「怎麽了?」
他转过身,银色的长发飘荡在夜风之中。
「为什麽把我报给大会的名字改掉?」
颁奖完後,我立刻向千冬岁询问了这件事。之前填报大竞技赛时,我使用「冥」作为我的名字,为何最後颁奖时,会用上「褚冥漾」?
『是冰炎学长更改的。』
我还记得千冬岁是这样跟我说的,并且用着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令我有些不自在。
『冰炎学长从莫登森林回来後就心事重重的,我想漾漾你应该找他谈谈。』
我将思绪拉回现在,看着他红艳的双眼直视着我,没有错过他眼底闪过的复杂。
「是我没错。」
「为什麽?」
「那不是你的本名吗?」
窗台的风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而我只是站在原地不发一语。我突然好想笑,都要离开了,还在意这麽多做什麽?
「也是。」
我轻轻地一笑。
「那麽我先回去了。」
转身准备离开,不料这时左手手腕却被抓住。
「褚,等一下。」
我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学长你恢复记忆了?」
会这样称呼我的话,没有太多其他的可能。
「你说呢?」
他贴近我的身子,额前垂下的发丝搔着我的脸颊。
「你好大的胆子呀!褚。竟然随便拿我的记忆作为交易的代价。」
我不禁後退了几步,直到背部抵上了墙壁,才发觉无处可逃。
「你最好给我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学长你看这里风有些大,我们还是进去吧!」
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脸庞,我冷汗淋漓,想要顾左右而言它的躲避他的质问。只是在看到他勾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後,我立刻後悔了。
「恩?如你所愿。」
自始自终扣住我左腕的手此时加大了力道,硬生生地将我拖进了一间无人的房间,还很顺手地关上房门布下结界,为的就是让我插翅难飞。
「我已经满足你的要求,该给予回报了吧!」
去你的,哪来这种等价交换原则。
「我没什麽好说的。」
别过头去,刻意忽略现在仍旧一直被他抓住的手腕。
「没什麽好说的?」
他冷哼一声,把我往他那拉近了一点。
「放手。」
我因手腕上传来的疼痛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他这麽大的手劲与近乎粗鲁的举动。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当年的举动有多麽鲁莽?让你的家人朋友担心先不说,你有没有想过契约代价可能更严重,甚至会要走你的命?进入守世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早已不是新手,难道还不明白随随便便定下契约的危险性?」
他的怒火明显攀升,嘴角连一丝笑意都没有,只是严肃且愤怒的盯着我。
「我…」
面对他的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些我当年都有想过,只是那时我早已做出就算牺牲生命也要换回学长的觉悟,没告诉然和姐也是明白他们一定会反对到底,所以乾脆先斩後奏。
「你究竟明不明白当年我醒来,面对夏碎他们的欲言又止时常感到不解,心中又因为不解总是缠绕着一抹焦虑?你以为记忆被修改我真的会没有发觉吗?就算动手的人再怎麽厉害,有一些记忆是刻在身体上的,忘不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放开对我的箝制,双手环胸。声音也不像之前激动,而是平缓却带有些苦涩。
「你就真的这麽不信任我吗?这麽坚决的要离开,不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我震惊的望着他,除了夜师父外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第二个人,他怎麽知道的?
「我还不了解你吗?三年前,我出事时,你一定又是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然後想着什麽你离开对我们都好之类的就跑走了。」
我哑口无言,因为当时的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在留给姐和然的信中叫他们不要找我,并编了个谎说我一定会好好的,不用担心。虽然那时我连契约的代价会是什麽都不知道,只是下定决心如果命还留着就要离开。
「而现在,你一定又在思考着不要打乱我的生活,想说什麽既然过去已经不存在也不用强行介入我的生活,继续当个陌生人…之类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底有着道不清的情绪。
「可是你大概千算万算没想到我会恢复记忆吧!」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麽,脑海里一片混乱,整个事情发展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
「於是那些考量都不成立了,褚,留下来。」
这句话他是直接贴在我的耳边讲的,我的耳垂被他温热的鼻息弄得有些发烫,整个人不知所措。
「学长…」
「以前说过多少次,叫我亚。」
「亚。」
我乖乖地喊到。突然觉得有些鼻酸,这样我以前那些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可恶,明明自己说过要变强,要独立,结果因为学长的一句话,原本下定的决心就被全盘打乱。为什麽三年了我还是对他没有丝毫的免疫力?看来我还是太过依赖他人了。
「并没有。」
我看进他那红色的眼睛。
「你的变化大家都看见了。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褚。所以,别再看低自己。」
我是接受了夜师父与夕老师三年的教导,实力也有增进,但是面对学长他们时,我仍觉得他们离我好远。也许是一种心态上的差异,只要跟他们在一起,我无法如他们一般自信风发。
「你在竞技赛时不就做得很好?连黑袍都不是你的对手。你那场的表现可是让所有人印象深刻,连夏碎也不禁赞叹了。」
那是因为有场地之便,如果不是阵法为主的场地,我没办法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打败对手。
「那也是要靠实力的。同样的场地,我就不信有几人做得出你所做到的一切。」
可是我还是太过软弱了,舍不得Atlantis带来的温暖。
「不是你软弱,只要是人都无法避免地喜欢有同伴的陪伴,我也一样。」
只要是人…吗?
「是的。」
可是学长你不是人耶?也套用这个定律吗?
啪!
我摀住脑袋蹲下,痛的快飙泪。学长的手劲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呀!真怀念…不对,哪里怀念了?我才不是被虐狂呢!还有,我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不是说好不再窃听我的心声了吗?」
我手指指着学长,不满的指责。
「原本还想说你那堆毫无营养价值的思想会不会在三年之後有点收敛,结果还是一如既往的脑残。」
学长你损人可不可以不要那麽狠,之前被你说了三年脑残就算你不是妖师我也会被你说成真的脑残的。另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口气想那麽长,我头很痛。」
痛就不要听啊!还我人权。
「面对一个随时可能会脑筋转进死路的家伙,我想我还是监督着比较好。免得你又不知发了什麽疯搞失踪。」
他斜睨了我一眼,继续说。
「另外,你有人权吗?」
…我想骂脏话。
「好了,我们也离开够久了,回去吧!」
就这样结束了?我可还没答应会留下来。学长你也太放心了点。
「你敢说不?」
看见眯起的红瞳闪烁危险的光芒,我心中知道我若是不答应…後果大概会不堪设想。
「我留下就是。」
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跟在学长的身後慢慢走回我们的包厢。虽然满是对於学长强势的抱怨,但不得不承认我心中滑过一丝欣喜,一丝如释负重。
走过一扇窗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前方的学长感受到我的停顿,也跟着停下并回过头来。
「怎麽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想起曾经的他也总是在我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而我也是亦步亦趋的在後面跟着。偶尔跟不上了,他就会像现在一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着我。
「下雪了呢!」
轻轻一笑,我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精致但脆弱的雪花落在了地上、树梢,转眼间融化成水。我恍惚间想到当年离开时的场景,只不过当年是大雪纷飞,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褚,我在。」
学长突然从身後拥住了我,我先是浑身一僵,而後又放松的倚靠在他的怀里。
「恩。」
我想起来了,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三年前那天我似乎在医疗班外见到了学长。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身影,让我明知道是错觉却不忍离去。
「那不是错觉,我也看见你了。」
我有些讶异的回头望向学长。
「可能是因为灵魂曾经与身体分离的关系,那时我灵魂的连结很脆弱,一没注意就脱离了身体。」
这算是灵魂出窍吗?
「随你怎麽想。」
学长无奈的看了我一眼,看来灵魂出窍这类词还在学长接受范围内,恩恩,我要记住。
「褚,别逼我打你。」
我感到环在我腰际的那双手稍微用了些力,他抿紧的双唇冷冷的吐露出警告。
好吧!我不乱想了。
「三年来,我一直在梦中重复着那天的场景,只是看不清你的面貌。」
他淡淡的说。
「我只记得,每次醒来,我都会悔恨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却不明白为什麽…事到如今我才明了。」
他又一次直视我的眼睛,让我看见那些在深处流动的情感。
「我一直後悔,为什麽没有抓住你,让你留下。」
我怔住,不知如何回应。我从不知晓尽管失去了记忆,学长仍是将我记住了。
「所以,别再离开。」
我还能做出什麽回应?
「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