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月府，夜已深，我手里紧握着白玉面具，心仍颤动着，穿过大厅，却发现月明浩只身一个人站在庭院中的池塘前，独自望着水中月亮的倒影。
在这寒冷的冬季里，月明浩只穿着单薄的素袍，黑夜中月色照耀将他身後的影子拉长，显得萧瑟孤独，犹如雪中傲然的苍松，挺立却孤独。
我心猛然一揪，轻步靠近到他身後，搓搓冻僵通红的手，轻唤道，「爹爹，夜深会着凉的。」
月明浩晃了晃身子，宽大的衣袍衬的他更显消瘦，彷佛随时回随风而去，他叹息了一声，「玉儿阿……宫中圣旨已到。」
我懂爹爹的叹息为何而来，迟疑着，我开口说道，「我知道。」
「如果当初没把你送去燕归人那里……」他握紧双拳，後悔不已。
谈起师父，我忽想起那双排的白杨树。
「爹爹，师父教了女儿很多，女儿不後悔成为师父的徒弟。」
「但是我不要你成为宫中的棋子之一！你知道如果真的成为太子妃你将要面对的是甚麽？」月明浩转过身，俊朗的容颜布满为我担心之情，眉头深锁，眉间的皱纹加深了许多。
无疑的是满城风雨。我在心里答道。
「如果燕归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竟是在为你进宫铺路，我想他死也不会瞑目的！」月明浩激动的大力的摇动我的肩，痛苦说道，「玉儿啊！我情愿你嫁给布衣不必穿金戴银，却每天开心过日子，而不是每天过着算计痛苦不已的人生！」
「爹爹，我不会成为太子妃的。」我轻声安慰着，续道，「即使不成为太子妃，我也能扛起大唐。」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到此时才发现是真理！我不要你扛起大唐，我只要你平安度过此生！」
「师父说，人人平等，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个屁，古有武则天女皇，不乏巾帼英雄。」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武则天到底是谁。我在心里嘀咕着。
瞬间，月明浩木下脸，忽然一声长叹息，他望向水中一轮明月，带着不可抑的哀痛，「我答应过你娘要护你一生平安的。」
「我想娘更希望爹和我一起平安。」我随着他的目光，悠悠说道。
月明浩不再说话，静静的凝望湖中。
我脱下系在肩上的厚披风，踮起脚尖为月明浩披上，女版的披风在他身上显着过小，甚是滑稽。
我转身走回自己的寂冷轩。
阿人……你当初也没想到吧？郁思为了大唐要牺牲玉儿的幸福。当初结拜的誓言终究葬在守护这个国家里，阿人……你如此早逝……是又穿越到哪个地方去了吗？
郁思守护大唐，而我亦会守护玉儿的……
月明浩眯起眼，沧桑的眼充满坚定，背後身影被月色拉长。
三日後早晨，细雪洒满遍地皑皑，是入宫学习礼仪的日子。
我一袭水红色赵州凌裙搭配湖水色软兔毛棉袄乘着宫里派来的华丽轿子接到宫门前放下，下轿後我站在宏伟宫门前滞步，白色细雪霏霏，纤细白皙素手被冻红，我在手掌中轻呼了一口气，试着暖暖手。
头顶忽地一暗，阻挡皑皑白雪降在我头顶上。
我转头一望，李昀撑着一把青绿竹伞帮我挡住落落飞雪，他手上牵着白马的缰绳，一身将军的黑色钢硬戎装，显得勇猛威武，肃杀之气不言而喻，宛如天生的王者。
看着他一身将军戎装，我有一丝失落滑过心底，却说不清是甚麽感觉。
「要回边疆了吗？」我眼睛乾乾的，低声问。
「恩。」他点头，抿抿嘴，续说道，「如玉，告诉玉面公子别再追查鞑靼下去了。」
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带着忧心的语气。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绝美的容颜。
李昀将伞递给我，说道，「风大雪大，你要好生珍重。」
「我不喜欢你赠我伞。」我将垂到眼前的碎发拨到耳根後，轻声说。
他愣了一下，扬起嘴角笑了笑，眼底柔情尽现，将伞收好仍是固执地递给我，如沐春风说道，「若有缘分，何须介意一把伞？」
我迟疑了一会儿，伸出手接过那把伞。
他踩着马鞍跳上白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拉了拉缰绳，说道，「虽是散，我希望散的是你那忧愁。」而後将马掉头，头也不回的奔出京城，在我的注视下，白马黑色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扬起漫天尘土，消失在彼端。
我握紧手中的竹伞，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李昀，你也要保重。
撑开伞，我踏着遍地的白雪，走入宫中。
走至到大殿上，魏卿语已到，她一身象牙白绸衫，外搭着粉色羊棉袄，柔顺的秀发上用翻荷髻盘起，几丝垂柳巧挂在双频边，腰间系着金凤图长流苏玉佩，她坐在皇后身边，垂着头，光洁的细颈倒映着下巴完美弧度的阴影，流转的眼波中如一汪池水。
皇后轻拍魏卿语的手，婉约温柔道，「语儿，太子还年幼，本宫相信只要你们夫妻俩齐心一定可以治理好大唐的。」
魏卿语颤颤卷又翘的长睫毛，娇羞的满脸通红，更添迷人丰采，她埋怨似轻唤，「皇后娘娘……」
皇后大乐，掩嘴笑出声，「好好！咱的语儿害羞了。」
我被晾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门边。
一旁服侍的宫人们像是没看到我似的，专注做着自己的事情。
此时，太监用独特的阴柔嗓音喊道，「皇上到。」
我偷偷呼了一口气。
皇上一身明黄色的双龙戏珠朝服尚未换下来，看起来应是上完早朝立刻赶来，他大步走入殿中，走到正中央的主位坐下。
一双如鹰的眼扫过坐在一旁的皇后与魏卿语，又将视线转向我，低沉的嗓音开口道，「赐月如玉坐。」
一旁的宫女连忙搬了椅子给我。
待我坐好，皇上续道：「月如玉住东房，魏卿语住西房，除一同学习太子妃礼仪之外，与太子培养感情是最为重要，朕要的是能母仪天下的太子妃，并且也是，未来的皇后。」
听到此，皇后流转的美眸中充满自信。
「好了，各自由嬷嬷领下去自己住所，明天开始太子妃礼仪。」皇上疲惫的揉揉眉心。
「好语儿，本宫带你过去。」皇后优雅起身，睨了我一眼，随後笑着和魏卿语走出大殿。
一个年纪看起来年约五十的老嬷嬷朝我走来，笑容和蔼说道，「三小姐，小的余嬷嬷。」
我也报以微笑，「余嬷嬷好。」
「月如玉先留下，余嬷嬷门外等。」皇上声音从我身後传来。
余嬷嬷领意，走出大殿。
我回过头注视着皇上。
「能与朕对视你爹是第一，你是第二。」皇上从容地说道。
该死！忘了自己此刻身在宫中了！
我低咒一声连忙低下头，将目光死死锁定我的脚尖。
「月如玉，朕要你成为太子妃。」头顶上是皇上带着帝王霸气威严不容置疑说道。
我一怔，调解好呼吸，抬起头，再次注视皇上的龙颜，黑白分明的眸目光坚定，「皇上，恕如玉抗旨。」
彷佛早已知道我会如此回答，皇上微微牵动嘴角，目光如炬的凝视我，「既知是旨为何抗旨？」
「因为如玉无意太子妃。」我轻声答道。
皇上双眼眯了起来，眼尾的皱纹又深了几许，「太子妃是多少姑娘的梦想，你无意？难道就没梦想过陪着天子俯看众生？」
陪着天子俯看众生吗？我恍惚着想。
「如玉宁愿与众生仰望同片天空。」我垂下头，淡淡笑着。
皇上沉默不语。
「师父说，要成为天子，首先要撑起众生的天空。」说起师父，师父一头亮眼的红头发彷若出现在眼前，我续道，「所以，我做不成天子身後的伟大皇后。」
「你师父是谁？」皇上精干的双眸闪过一抹异光，问道。
「皇上也识得的，燕归人。」我回答道。
燕归人……皇上一愣。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阿人，原来这聪慧的孩子是你教出来的……
「你师父过的好吗？」
「原来师父说和皇上吵架过後就再也没联络是真的。」回忆起师父说过的话，我惋惜着师父与皇上之间的友情，续道，「师父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皇上双眸闪过错愕之後，疲惫之情更显於表，他闭上眼，轻声道，「下去吧！」
我叹了口气，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