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小小的梁少桓拿着要送给柏轩的礼物，站在大雨中的身影，再度重回脑海中。
那时候的他，总是尽可能避免与柏轩父母见面，他也曾对我说，柏轩的妈妈并不喜欢他，纵然我想知道原因，当时却不敢问。如今想来，也许是跟梁少桓家的谣言有关。
现在，梁少桓主动说想见他们，柏轩似乎有点伤脑筋，他知道母亲对梁少桓向来反感，可是又无法直接拒绝。
「不要着急，好好跟你妈说一下，应该没什麽关系吧？」放跟柏轩一起回家时，我说。
「怎麽能不急？我妈到现在还不知道少桓回台北，甚至不知道他跟我念同所学校。」
「怎麽会这样？你没有告诉你妈妈吗？」我有些惊讶。
「我当然想过要告诉她，可是当初少桓连络我的时候，他叫我先不要告诉我爸妈，说是打算等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再找个时间亲自登门拜访，所以我就没说了。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选在我生日这一天，太突然了，根本一点缓冲时间也没有，这样我要怎麽跟我妈说？我现在完全不敢猜她会有什麽反应……」他满脸懊恼的抓抓头，「唉，管他的，豁出去了，就不要告诉我爸妈，让少桓直接在那天过来好了。」
「这样好吗？真的不用事先知会一声？」
「不然怎麽办？我妈再怎麽不高兴，也不至於当着大家的面把他赶走吧？顶多之後被她骂一骂，没什麽大不了的。」他看着我，「不过，予涵，那天你一定要来喔！如果你在，我就不会那麽提心吊胆，我很需要你的。」
「需要我？」我的耳根热了起来。
「对啊，非常需要，没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他笑得率真。
我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心跳加速，双颊发烫。
「柏轩！」我忍不住唤。
「怎麽了？」他回头。
我压抑颤抖，深呼吸，努力保持镇静，缓缓启唇：「我想告诉你，其实我……」
「予涵学姊！」冷不防从背後冲过来的明馨一把抱住我，「好久不见，好想你喔！」
念蓉随後也跑来，笑容可掬的说：「予涵学姊，好久不见。」
「今天没有画画？偷懒唷。」柏轩莞尔一笑。
「拜托，学长，一个礼拜画五天耶，也该让我们休息一下吧？」明馨苦着脸叫道。
念蓉说：「我跟明馨学姊打算去逛美术用品店，我想买新的画笔。」
「是喔？我记得车站附近有一家不错，予涵好像也会去那里买，你们要不要去那里看看？」柏轩提议。
柏轩和念蓉两人聊开时，明馨在我耳边打趣的问：「学姊，你刚刚在跟学长说什麽？该不会正在告白吧？」
我一听，脸颊倏地红了。
明馨瞪大眼睛，马上把我拉到一边，满脸兴奋：「你真的说了？结果呢？学长怎麽说？」
「没有啦，我还没说。」
「啊？为什麽？」她一脸失望样。
「因为……你突然叫我呀。」我笑笑指她。
「什麽！是……是我害的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的，唉唷，我这笨蛋！」她懊悔不已，用力抱住我，「下次我绝不会再来打扰的，学姊，加油！」
「你们在干麽？」柏轩纳闷的望向我们。
「我跟学姊感情好呀，怎麽样？学长忌妒了吗？」明馨对他做鬼脸。
「是啊，我超级忌妒的！」柏轩无奈轻哂，一旁的念蓉也忍不住掩嘴笑了。
回到家，爸爸因为加班没回来吃饭，晚餐後，予凡跑到玄关穿鞋。
我走到他後面：「你又要去哪里？」
「要你管！」
「如果你想去找梁少桓，最好打消念头，他要工作，没时间理你。」
「那又怎样？」他站起来，回头，「我要去找谁，干你什麽事啊？」
「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
「不需要！」他怒瞪我，「明明就不想理我，管那麽多干麽？我怎样都不关你的事啦！」
「予——」我来不及喊他，他就冲了出去。
妈妈也走了过来：「予凡又出去了？」接着拧眉，「你怎麽还在这里？不用去补习吗？」
我轻声应了句，妈妈一离开，我望向予凡放在鞋柜旁的篮球，自从他认识梁少桓後，似乎就很少跟同学出去打球了。
梁少桓带给他的影响，真的有这麽深？如果是，又是为什麽？单纯的崇拜吗？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转身回房去拿书包。
当晚从补习班出来，外头下起毛毛雨，踏出教室前一刻，妈妈打给我，叫我去找予凡，把他带回家。
我叹气，深感无奈，打开折叠伞，准备去找人。这次，我直接前往梁少桓工作的地方。
雨势渐大，我抵达工地时，发现没人在，於是又往建筑物里头走，正打算打给予凡，隐约听见一阵谈话声。
寻声绕到建筑物後方，我发现有两个人在遮雨棚下，定睛一看，是予凡跟梁少桓。
梁少桓盘腿坐在地上安静的抽菸，予凡则坐在旁边。
我悄然走近，听见予凡开口说话：「她就是这样啦，从没给我好脸色看，跟她讲话也爱理不理的，每天只会念书念书，但有什麽用？没考好，还不是被我妈打个半死！」
我心头一凛。
「自以为功课好就了不起，从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很瞧不起我！」他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急促：「我功课烂，可是妈还是比较疼我啊，我要什麽就给什麽，几乎没骂过我，那家伙考第一名又怎样？在大人面前装乖，每个人都叫我跟她学，烦死了！我才不要像她一样，窝囊毙了，被打被骂也不吭声，只会回答好好好，不然就是道歉，然後又看书看到三更半夜，成绩出来还是被打，什麽屁都不敢放！像这种家伙，我才不要跟她一样！」
面对予凡的愤慨，梁少桓从头到尾都没反应，只是平静的继续抽菸。
良久，他开口：「所以你就这样看着她被打？」
「啊？」予凡抬头。
「你从来没有试着阻止？」他面无表情，「就只是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打？」
予凡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没用的东西。」梁少桓站起来，将菸丢到地上踩熄，「虽然她窝囊，但你比她更窝囊。」
予凡面色一僵。
「像你这样的小鬼，永远只会躲在妈妈背後，没人保护就什麽事也干不了。」他吐出最後一口烟，「看到自己的姊姊被打到流血也不站出来，跟废人有什麽两样？」
闻言，予凡紧咬下唇，默不作声。
「我不想看见你。」梁少桓语调冷然，「带着你那支吵死人的手机滚回去，继续过着被保护的幸福日子吧！」
语落，他们两人之间一片沉默。
突然，予凡的手机响了，下一秒他的脸涨红起来，然後迅速起身离开这里。
我默默望向梁少桓的身影，犹疑片刻，最後决定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梁少回头，看见我时没有半点讶异，只是淡淡的问：「玩捉迷藏啊？」
我盯着地上的菸蒂，低语：「我不知道你会抽菸。」
「久久一次，已经努力在戒了，现在菸太贵，买不起。」他吁一口气，「你弟已经被我骂跑了，你也赶快回去吧，不然又被修理了。」
咽咽口水，我忍不住问：「为什麽予凡他会……」
「他跟我说，你总是对他很冷淡，不爱理他，把他当空气。」
「那……那是因为他每次都故意惹我生气啊。」我不平的小声说道：「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是对我恶作剧，骂也没用，我也不知道他为什麽要这样？应该是被我妈宠坏了。」
「真的是这样？」他眉一挑，「应该还有忌妒吧？」
我哑口。
「他只是想得到你的注意，希望你眼里有他，可以关心他，故意惹你生气、对你恶作剧，其实就是这个原因，你都感觉不出来？」
「……」
「你妈的态度伤害到你，但你的态度同样也伤害到他。问题在你妈身上，不是在你弟，迁怒有用吗？不见得会比较轻松吧？」
我怔怔然的看他。
「干麽？」
「没有，只是……」我微勾嘴角，「感觉这不太像是你会说的话，有点不可思议。」
「没礼貌。」他白我一眼，「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赌注，还敢笑。」
听到赌注，我的脸色立刻一沉，咕哝：「才夸奖你一下，马上就恢复本性。」
「我怎麽听不出那是夸奖？」
「哼。」我缓缓又道：「不过谢谢你。」
「啊？」
「我会跟柏轩告白的。」我告诉他，「就在他生日过後。」
「是喔？」
「对，所以……」我低下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
「你可不可以对我说一声加油？」
「加油？你疯啦？」他面露不解，「我巴不得你们马上分开，为什麽还要替你加油？我神经病？」
「你就说一下嘛。」
「做梦，唱衰你都来不及了，还要我祝福，是怎样？」
「只是叫你说这两个字而已呀，又没别的意思。」
「别想！」
「梁少桓，梁小猪，拜托——」
「吵死了，快点滚蛋！」
虽然最後他还是没有说那两个字，可是我却很高兴，和他这样吵闹、斗嘴，让我觉得从前那些光景，再度重现。
那些令人烦恼的、伤心的事，此时此刻，我只想全部抛诸脑後，不去想明天，不去想以後，暂时回到昔日那段快乐的日子，与梁少桓在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