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晴觉得我很蠢，但蠢得很有干劲。
「不过我什麽时候答应帮你说谎？」她尖声说道。
我坐在便利商店外头的木椅上，看着一个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出夜店门口，碰的一声，像个软骨动物一样倒在旁边的垃圾堆里。巨大的声响让我抖了一下肩膀，左看右看，路过的人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进进出出。
正当我思考着要不要过去扶她起来时，一个蓄着山羊胡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从一旁小巷子窜了出来，站在那女人旁边端详了一会儿，接着伸出手准备把她拉起来。
等等，这画面好像有点印象。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捡屍」吧？
眼看山羊胡就要得手，我咬牙站起来，跑了过去，还没张嘴叫他住手，有人揪住我的外套领子，像拎什麽东西一样，一把将我往後拉。
我跳着倒退好几步，跌进那人怀里，抬头，一张怒颜映入眼帘。
「你在干嘛？」江藤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怕。
「那个人要被捡走了！」
「你又不认识她，随便跑过去这样很危险！」放开我，让我转正身子面对他。
「可是……」
「没有可是！」提高音量打断我的话，他朝门口点了点头，两个穿黑色衣服的壮汉立刻走了过去，如黑夜的鬼魅一般，吓得山羊胡往後一退，立刻逃之夭夭。
「你为什麽在这里？」把袖子往後推，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几点了你知不知道？」
习惯了平常嘻嘻哈哈的他，虽然领教过他的冷漠，语带愠怒这还是头一回，我有点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程希又，看我。」他扳正我的脸。
这时我才发现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慌乱一阵，等看见萤幕上的时间以及好几十通的未接来电，心中立刻大喊一声糟糕。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哥一定会杀了我。
看我面对着一闪一闪的手机犹豫不决，他叹口气，拿走手机。
「喂？不好意思，希又在旁边，我是她学长，我叫江藤宇。」率先报上姓名，斜眤站在一旁的我，「是，对不起，是我忘记跟她约好，害她一个人等到现在。是，对不起，我等一下会送她回家，真的很对不起。」
哥一定在电话另一头碎念了很久，我心虚地看着他频频道歉，好不容易挂上电话，我伸出双手恭敬地接回手机，头都不敢抬一个。
「你真的是……」他看起来很懊恼，右手不停的拨乱自己的头发，叹了好长一口气，拉着我过马路，「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眼睛也不要乱看，更不要随便多管闲事，乖乖坐在这里，懂了吗？」
我点点头。
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潮，他啧了一声。
「口罩戴起来。」
「为什麽？」
「戴起来就对了！」直接伸进我的外套口袋抽出口罩，替我戴上後，才转身离去。临走前又慎重交代了一次，「不要乱跑！」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听他的话，坐回便利商店外的长椅上。深夜的气温越来越低，把脸埋进口罩和外套的衣领里，搓搓冻僵的指尖。即使脚上穿着雪靴，里面的绒毛此刻却像装饰品，起不了半点作用，仍然是冷冻库的温度。
过了十几分钟，他从门口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向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挥手道别，另外几个站在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叫住他，笑得很开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拉拉他的手，最後都被他不着痕迹的推开。
他跑到我面前，沉默的盯着我几秒，然後把手上蓝色围巾围到我身上，打了一个结，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双针织手套，塞到我手里。
最後离开去把机车骑过来，然後从车厢里拿出一顶全罩式安全帽，递给我。
「围巾还是给你吧！骑车很冷！」说着就要把围巾拆下，他阻止我，要我把安全帽带上。
我爬上後座，手抓着他的外套，并告诉他家的位置。
「你在那里多久了？」风把他的声音吹散，细细碎碎的传过来。
「没有很久！」我跟着大喊。
「你骗人！」
「是真的！」
「还不老实说？」他大吼，就像他骗不过我一样，我的谎言也一下子被拆穿。
「大、大概七点多的时候……」
猛地煞车，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你七点就在那了？」
「呃……」
「现在是冬天耶！你在那里待了六个小时？」倒抽一口气，「下次不可以这样了！」他斥责。
「可是……」
「还有，不是我要说，你明明知道那叫『捡屍』，还傻傻的跑过去！捡屍的人通常都不是什麽好人，你一个女生跑过去凑什麽热闹？」
「我没有凑热闹，我是想要帮她！」
「那个男的看起来就不安好心，到时候敲昏你，连你一起捡走怎麽办？」
「我、我会保护我自己，不会被他捡走。」我辩驳。
「你这个呆子！」他生气的敲了一下我的头。「下次不要再跑来了！」
我抿抿嘴，「可是不去那里就见不到你啊！」
「你这个呆子！」说完，他催下油门，骑向黑夜的街道。
江藤宇没有带我回家，而是先停在一家永和豆浆前面。像是赌气似的，一停下，就把我丢在店外，自己跳下车，一溜烟跑进店里。
我一个人站在机车旁边，觉得很委屈，口罩早就被我拿下来，鼻子被冷风冻得红通通的，活像一只麋鹿，吸吸鼻子，眼眶打转着泪，我揪紧外套下摆，揉揉眼睛。
他带着两袋宵夜跑出来，察觉我的不对劲，低下头看我。
「吸唷？」
「……」
咳了两声，「知道错了吧！」
「不知道！」
「喂！」
「谁叫你老是不见！」我大喊。
似乎被吓了一跳，瞪大双眼，「你生气了喔？」
「没有！」
「这麽大声还说没有。」
「你……你很烦耶！」
我们僵持了几分钟，路过的人都盯着我们看。他搔搔头，不知道该拿我怎麽办，最後只好把我推上车，赶在两点半之前回到家。
一停在家门口，我立刻跳下车，赌气不想看他的脸。他摘下安全帽，陪我走到玄关。
叹了口气，「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再消失不见。」
听见这句话，我立刻转头。
「然後呢？」我问。
「什麽然後？」
「打电话你会接吗？」
「……会。」
「你确定？」
「我确定。」他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一个人跑到那里去。」
「这……」
「我都答应你了，你怎麽可以耍赖。」
我站在原地扭扭捏捏，见我不打算回应，他只好说：「只要你找我，我就会来找你。」
「真的？」
「真的。」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