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
Lesson08萤火虫与勿忘我
当柳佳盈再一次睁开双眼时，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白色的天花板刺激着她的感官。
她伸出左手抚上湿透了的脸颊，想要动右手时，却觉得奇怪。
探头一看，她的右手被李文恺牢牢地攒在手中。
他把头枕在病床栏杆上睡着，眉头紧皱，看来极其不安稳。
「……李文恺？」
柳佳盈出声，却只觉得喉咙乾渴，就像是久未逢霖的大地。
声音也像是乾枯了似的。
只见他长长的睫毛轻颤了数下後，睁开眼。
「……你终於醒了。」
李文恺苦笑了下，柳佳盈这时才看清楚，他的眼睛周围有着很深的黑眼圈。
「你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我是医生嘛……虽然不是很正式的医生。」
「我们在哪家医院？」
「长庚。」他答道。
「希望你不要生气，可是我已经联络你父亲还有苏亦雯他们了。」
「…是吗。」柳佳盈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一天而已。医生说你的癌症……正在转移……」
李文恺握紧了拳头。「…如果我是这方面的权威就好了。」
「…自责什麽呢。我还得感谢你呢。」
柳佳盈的话才刚说完，病房门碰的一声被打开。
最先冲进来的，是苏亦雯。
「…你这个大笨蛋！」
她飞扑到床边，两只眼睛红肿得不像话。「我就说你怎麽可能踏出你那猪窝出来旅行…早知道就阻止你了…」
「…亦雯。」
柳佳盈伸出手，轻轻摩娑苏亦雯一直很宝贝、此时却是像鸟巢一样乱的头发。
「……还有，我都想起来了。」
苏亦雯抬起头，很认真地望着柳佳盈，「当年我自愿接受催眠，把有关於这件事的记忆封闭，因为------」
「因为我打击太大，失忆了。」
苏亦雯一愣。
「因为失去他令我自己封闭了和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柳佳盈轻声地说。
「你…都想起来了？」
李文恺的表情也很讶异。
她望向他，微笑。
病房门又再一次被打开，只不过这次走进来的人，是柳佳盈的父母，还有一脸严肃的李元叶。
柳佳盈张口，却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麽。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是不孝的报应吧。
她的母亲快步地走到病床边，扬起手-----
抱住了她。
「……对不起，小盈，对不起……」
柳佳盈一滞。
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母亲哭了，她愣着，却还是伸出手回抱住母亲。
她父亲站在李文恺身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麽端倪。
/
「在那场车祸以後，我们和学校还有警方一同封锁了消息。」
沧桑的老人坐在沙发椅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柳佳盈。
「因为当时你才刚醒来，精神状况很不稳定，一点细小的刺激都有可能让你崩溃……在所有人的同意下我们决定把这件事当成秘密。」
「......之後我患上了选择性失忆。」
「对。为了保险起见，不再让你接触到和他有关的事物，我们把你的日记都丢了，还加上一些课本书籍，全都换新。」
她的父亲拿起那张只剩半边的老相片，还有那封情书，苦笑。
「…只是没想到，我们漏掉了你和他最初相遇的地方---」
柳佳盈听完後，微微一笑。
她记得，那是毕业典礼刚结束的那个下午。
她一个人走到阅览室，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缓缓走到书架旁，用指尖，轻轻地摩娑那些她曾看过的书籍。
忽然，她看见了那本自己一直很喜欢的书。
把那本书从书架上抽了下来，她也不管自己就穿着制服裙，就席地而坐。
打开书时有东西掉了出来，而好奇心驱使她捡起。
「致最重要的你：
即使世界成了一片黑白，我也愿站在和你影子相同的方向。」
她一愣。
随着字条掉出来的另一件东西，是只剩半边的，她的相片。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摸了摸脸颊。
竟然是湿的。
「後来我回去以後，写下了那封情书。」
柳佳盈闭上眼，靠上了枕头。「收在国中的回忆盒里，大概是因为选择性失忆的原因，我从来没有意愿去打开它…」
「如果我没有得癌症，那麽我就永远不会想起他了吧…」
一室静谧中，李元叶忽然开口了。
「……他还活着。」
柳佳盈倏地睁开眼。
「…小叶，你说什麽……？」
她母亲似乎也有点吓到了。
「我说，陈冬和还活着。」
李元叶接着望向柳佳盈，眼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真是可笑，十四年前我和苏亦雯两个人同意催眠，也是在这家医院…。那位医生告诉我，当年的男孩还活着。」
「……他，没死…？」
柳佳盈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伤势治好以後，他就转院了。不过这医生并不知道他到底是去了哪里。」
「……训导主任。」苏亦雯睁大眼。
「在失踪事件以後，他一直都是和训导主任住在一起的！」
「意思是只要找到那位主任，我们就能够知道他的下落罗？」
李文恺抓起椅子上的风衣就道。「我回你们学校去找。」
「…唉，都已经过了十四年了，再无可能了吧。」柳佳盈的父亲叹气道。
「不。我们这一路上，真的好几次都想放弃了…可是我们一直都很幸运，我相信这一定是老天的安排。」
李文恺说完後，向柳佳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去见他的。」
望着他几乎是冲出去的背影，柳佳盈淡淡地一笑。
「…阿叶、亦雯，真的很谢谢你们愿意为了我这麽做。」
「还有爸和妈，谢谢你们，因为你们的隐瞒，我才没有活在自责中。」
「只是这次，我希望能够好好地告诉他，当年没说出口的话……。」
/
李文恺回来时已经是邻近下午一点。
他虽然气喘吁吁，脸上却掩不住兴奋。
「真的有欸！学校有老老师还跟他有联络，所以我拿到他的电话号码了。」
他伸手将纸递给柳佳盈，她正想接过，却被父亲抢了过去。
「…这件事让我来做吧。毕竟当年他把陈冬和看成儿子，的确也是亏欠了人家…」
「……爸……」
老人说完便走出了病房，留下哭累了睡着了的苏亦雯还有正在假寐的伴侣。
李元叶因为还有工作先行离开了，不过柳佳盈能从他眼里读出对自己深深的歉疚。
/
『我觉得我真的很没用...这个在你身边帮助你的角色，应该要是我才对......』
在李文恺跑出门的那瞬间，李元叶嘴角自嘲的微笑愈来愈鲜明。
柳佳盈先是愣了愣，然後伸出手抚上他的发。
就和当天她在咖啡厅里和他告别的时候一样。
李元叶先是轻轻一颤，低下头，声音哽咽：
『小盈……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
柳佳盈的嘴角浮现温柔的微笑。『嗯。』
『其实那一天，我听见你和亦雯争执了。』
他的发轻轻缠绕在她的指尖，不像大多数男人的发质硬而粗，李元叶的发又细又软。
就和他的个性一样温柔。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一直喜欢着这样的我。』她说。
李元叶抬起头，泪水早已涌出眼眶，他咬着下唇开始无声哭泣。
『笨蛋……爱情里，没有人需要说对不起……』
柳佳盈伸出双手把李元叶拥进怀中。
『阿叶，我的青梅竹马是你，真是太好了。』
/
李文恺送老人到电梯间以後回来，轻轻拉了张椅子，在柳佳盈身旁坐了下来。
「这趟旅程，终於要结束了。」
他对她说，可是视线却不在柳佳盈身上。
「……是啊。」柳佳盈轻声地回答，眼神却不自觉飘向窗外的天空。
好蓝。
就像十四岁时的天空。
「欸，你幸福吗？」
李文恺突然轻声地问，而她没有回答。
一会後，老人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将手机递给柳佳盈：
「他说想和你讲几句。」
柳佳盈向父亲点点头，接过手机。
「喂？」
「……柳佳盈吗？你也长大了啊。」
「主任好。」
「我早就不是主任啦，叫我阿伯都可以。」
「还是叫主任的好……」
柳佳盈很讶异，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紧张。
「主任，他……好吗？现在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听完柳佳盈这麽问之後，沉默了下。
「……你确定真的想知道？」
「我亏欠他太多。」
电话那一端又沉默了。
「……那年的事故让他下半身瘫痪，无法恢复…他住进了花莲的一家疗养院，已经十四年了。」
柳佳盈的表情没有变化，心却痛得像是被重复撕裂。
「…即使有可能被拒於门外，你还是要去吗？」
「......即使他恨着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
「…去完赶快回来啊，不要让你妈老人家担心。」
老人站在计程车窗外，对柳佳盈这麽说。
「……放心吧，有阿恺陪我。」
柳佳盈笑了。
她父亲看起来还想说些什麽，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
「路上小心。」
望着车窗外家人和朋友渐渐模糊的身影，柳佳盈无奈地叹了口气。
「欸。」
「嗯？」
「你刚刚叫我阿恺？」
「因为你名字太长了。」
「…你还不是一样。」
李文恺别扭似地转头不再看她。
「阿恺。」
「干嘛？」
「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柳佳盈说道。
而李文恺映在车窗上的表情则是一滞。
尔後，他缓缓开口：
「……其实我觉得我跟陈冬和，有点相似呢。」
「…从个性上来说就不太像吧？」
「该怎麽说呢？不是个性。而是家庭。」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浮现了无奈的笑容。
「我们两个都有着不太光明的成长背景，然後，在人生最迷茫的时候，被你闯进了人生。」
「然後，你很擅自的，停止了我们黑暗中的下坠。」
「再来，很莫名地，就被刻在了心上……」
柳佳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就只是看着他。
李文恺脸上的笑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认真。
「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会怎麽回覆我呢？」
/
『在花莲火车站下车，我会去接你们。』
两人出了车站以後很努力地找寻着主任的身影。
在人群中，柳佳盈果然看见了……
……一颗很亮的头。
「主任！」
那颗头缓缓地转了过来，看见两人，微微一笑。
「所以说这颗头就是很好的辨识啊。」
老主任苦笑了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您看起来身强体健，真是太好了。」
「唉，都准备要踏入六十啦。」
他说完，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现在直接去吗？」
「…拜托了，现在分秒必争。」
/
「冬日最难得的就是灿烂的阳光了。」
长头发的少女拉开了白色的窗帘，让柔和的光线布满整个病房。
「阿和，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病床上捧着书的男子朝着女子微微一笑。
「我快看完了，再给我十分钟吧。」
女子听完，有些不太服气。「你这个臭书虫！况且那本书你都已经翻过快一千次了，都要倒背如流了吧！」
「…没办法呀，这是我最爱的书，不会腻的。」男子苦笑，夹上书签。「心洁，伯父有没有好点？」
「嗯，今天的复健很顺利喔！差不多再一个月左右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
「那太好了。总之，你还是多陪陪伯父吧！十分钟後再回来看我就行了。」
「可是……」
「放心吧，我不可能逃走的。」
听完这话，女子脸上浮现不满。「我最讨厌你跟我开这种玩笑。」
「呵呵…去吧。」
男子目送她离开病房，目光缓缓落在搁在膝上的书本。
『墙壁的英文是Wall,眼睛是eye,膝盖则是knee。连在一起念念看？』
少女的声音还清晰地在脑海里回荡。
那时她的笑就如这冬日朝阳一样地灿烂。
「…我爱你。」
男子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这小小的空间中。
是的。
当年是她让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她帮他找到了一个家。
她让他…体验了一次毕生难忘的初恋。
十四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他强拉着好友到了百货公司。
认识周以翔以後，他开始和他一起打工，存下来的钱就是准备用来买送给她的礼物。
不过也因此，和她待在图书馆的时间减少许多。
「…你觉得这个好不好？」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柳佳盈。」
「…谁说是要送她的！……请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很别扭嘛。」
好友望着他，露出了暧昧的笑。
「……闭嘴！」
男子伸手拉开了病床旁的一格抽屉。
那里面只放着一个褪色了的纸袋，上头还有着乾涸的血迹。
「……即使世界成了一片黑白，我也愿站在和你影子相同的方向。」
男子的呓语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
车子已经开了很久。
柳佳盈靠在车窗旁，望着市区的风景渐渐不见。
他一个人…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四年吗……？
柳佳盈不愿再多想，轻轻闭上眼。
过了没多久，肩上忽然传来很轻的重量。
然後，李文恺身上熟悉的味道钻入她的鼻腔。
……大概是把风衣披在我身上了吧。
柳佳盈心里涌上一阵温暖。
「你们为什麽那麽坚持要见他呢？」
柳佳盈听见主任这麽问道。
「……其实，这家伙的时间不多了。」
李文恺回答。
「你是她的……？」
「嗯……我也不知道。虽然一起旅行，也经历过好多的事，不过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她定位在哪。」
「看起来，你喜欢她吧。」
车里忽然一片沉默。
「至少……我不想成为她的遗憾。」
大概五分钟以後，李文恺才慢条斯理地回答。
车站里的情景忽然鲜明地浮上柳佳盈脑海。
『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会怎麽回覆我呢？』
『那是不可能的，别开玩笑了。』
她立刻的回答似乎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为什麽？』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听完自己的回应後，李文恺顿了下，开始哈哈大笑。
『…哈哈，你还真是了解我……对啦，只是开玩笑。没玩过假设问题啊？』
虽然他这麽答，不过柳佳盈没有漏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是遗憾。
「我们到了。」主任说。
/
主任把两人放在疗养院门口，自己找停车位去了。
『记住啊，病房号码是520。』
520……我爱你……。
柳佳盈微微一笑。
她和他的相遇并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必然。
这场再会，也是。
依着护士的指示上到了五楼，电梯门一打开，柳佳盈便迎面和一个女孩子撞上。
「啊呜！」
两人同时摀着额头发出了同样的惨叫声。
「…没事吧？」李文恺紧张地望着她。
「嗯…抱歉啊，是我没看好路。」
「不，我才抱歉…一急着下楼就暴冲。」
柳佳盈看着这个女孩，白白净净，明眸皓齿，一头黑发温婉地披在右肩。
是美人啊。
「没事就好，抱歉啊！」女孩走进电梯，对两人甜甜一笑。
「嗯。」柳佳盈也笑了下表示礼貌。
「我们走吧。」
李文恺说。
「好。」
/
站在520的房门前，柳佳盈突然心生犹豫。
不是怕被赶出来，不是怕被恶言相待，而是……
她害怕在他面前哭泣。
如果在他面前哭泣的话，他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是来赎罪的呢？
「…害怕吗？」
李文恺的声音低沉，柳佳盈能感觉到他现在正用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不害怕。」
柳佳盈握紧了拳，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请进。」
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声音令柳佳盈的心脏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後，拉开了门。
冬日的阳光洒落在整个房间里，柔和了纯白的墙壁和床单。
床上的男子侧脸线条柔和，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阳光琐碎地洒落在他的黑发上、睫毛、再来是修长的指尖……。
和照片里的那个少年已经不同了。
他已成了一个有着独特魅力的男人。
陈冬和缓缓地从手中的书籍中抬起头，表情瞬间凝滞了。
「……是你吗？」
柳佳盈顿时热泪盈眶。
「……对不起，晚了十四年。」
她明明想不哭的啊。
「阿和！我把轮椅……咦？」
刚才在电梯口撞到的女孩子推着一台轮椅走了进来，脸上原本带着笑容，看见两人便呆了下。
「……你们是阿和的朋友吗？」
「…算是吧。」
李文恺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女孩看看陈冬和，又看看柳佳盈，再看看李文恺。
看着柳佳盈的时候她的视线停顿了比较久。
「心洁，能把轮椅给我吗？」
陈冬和开了口，脸上有着柔和的微笑。
「…呃…？嗯！本来就是借来给你的啊…」
女孩还处在有点不知所措的状态，被点名後差点跳起来。
「可以让我们两个人独处一下吗？」
他说这句话时望着李文恺还有那女孩。
被点名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
柳佳盈推着轮椅走到中庭，那里有着很漂亮的波斯菊还有小型喷水池。
她望着陈冬和的黑发，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他的体重好轻。就像是都没有吃饭一样。
「在这里停下吧？」
陈冬和说道。
柳佳盈把轮椅停在了喷水池的一端。
水声潺潺，在冬日里令人感到一丝凉意。
柳佳盈没有先开口，纵使她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要说。
「你是怎麽找到这里的？」
陈冬和微微回过头，脸上带着令人心醉的微笑。
「我花了好多时间啊…先是亦雯，再来是胡家廷、沈晴、林雨月、廖采夏……最後找到了跌倒翔老师，所以才能恢复记忆…」
「我很高兴。」
「……嗯？」
「我曾经想，即使你一辈子都想不起我，我也会觉得很幸福，因为你活下来了。」
陈冬和的笑在冬日里是多麽的令人动容。
「可是我发现，其实我还是无法忘怀。」
「……那个时候，你为什麽要把我推开？」
她记忆中最椎心的部分浮上脑海，鼻腔酸涩。
「我不想看到喜欢的女孩子死在我面前啊。」
「……笨蛋，我也不想看到喜欢的男孩子……！」
柳佳盈意识到，赶紧捂住嘴，可是已经来不及。
陈冬和自己将轮椅转了过来，让两人面对面。
「……我等了十四年，终於听到你亲口说喜欢我了。」
「……为什麽……」
柳佳盈的眼眶又是一热。
「…为什麽给我在书里留了那句话？」
「因为你说，你也喜欢浪漫的告白。」
他那双黑色的瞳眸里，再没有十四年前的混浊黑暗。
取而代之的是清澈而透明。
「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情话怎麽写…所以那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
「……为什麽只留下半边的相片？」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那是给你的，却又不希望你知道是我的杰作。」
「……为什麽……」柳佳盈的泪不停地落下，怕是永无止境。
「……为什麽…不让我陪在你身边…为什麽一个人扛下这麽深沈的痛苦…为什麽一个人面对这个混沌的世界……」
「……我说过了，我会保护你的！」
他听完柳佳盈的激动自白，只是温柔地笑了。
然後，陈冬和伸出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温柔地捧住柳佳盈的脸。
「自从你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就不再是一片混沌了。」
他用指尖抹去她的泪水，手指和以前一样冰凉。
「你送给我的翅膀，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那一瞬间，柳佳盈已然无法思考。
陈冬和慢慢地把她的脸颊往下，在她的唇角轻轻印上一吻。
柳佳盈的泪在那一瞬间定格了。
「…十四年前的陈冬和想告诉柳佳盈，」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
「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柳佳盈咬紧了下唇，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十四年前的柳佳盈想告诉陈冬和…」
「…墙壁，眼睛，膝盖。」
「Walleyeknee。」
陈冬和接下去说道。
谢谢你走进了我的人生。
谢谢你是我的初恋。
谢谢你…让我…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明明该寒冷的这个季节，今年却是个暖冬。
/
会面时间已经结束了。
张心洁站在疗养院的门口和两人面对面。
她看起来似乎有话想要说，但又很不安。
「你和陈冬和认识多久了？」
柳佳盈笑着问她。
「……呃，大概三年左右吧。」突然被搭话，她有些慌乱。
「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呢？」
「阿和他……！人真的很好，不只是长的帅而已，也很喜欢看书，对人都很温柔……」
「那就好。」
张心洁一愣。
李文恺把他们的旅程还有目的都告诉她了。
她以为自己对陈冬和的感情，会就此画上休止符。
不过眼前有些苍白瘦弱的清秀女孩却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
「他就拜托你了。」
「等等，你们不是……」张心洁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们之间，是美好的遗憾喔。」
柳佳盈觉得自己笑得很释怀。
「而且，他能够笑的那麽清澈，应该都是你的功劳。」
她望着面前那惹人怜爱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
「你一定要努力，让你们都幸福喔。」
柳佳盈转过身，没有一丝留恋的往前走去。
接着，她伸出手，左手的无名指环在阳光下灿烂。
/
「……结束了呢。」
李文恺站在柳佳盈身旁，看着逐渐被染成橙黄的天空。
「嗯，结束了。」
她也望向天空。
无论到哪里，无论发生什麽事，
她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个男孩，
在闪闪发亮的冬日阳光下，
递给了她一枚刻有「墙壁，眼睛，膝盖」图腾的银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