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後了。
府里上下没人告诉你,应该说,不敢说。
他要他们别说。
你皱着眉,暗暗自责,只图自己高兴找到了他,却没发现他的身子竟然如此孱弱。
『让我看看好吗。』带着满身不住溢出的香气,你坚定的排开了众人,来到他床头。
他的脸孔苍白,冷汗不止,闭着眼,抿着唇,和你记忆中是如此不同。
你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
轻轻拂过他的面颊,软软的香气、你的木灵之气替他稍微趋走了病痛,然而,你很清楚,他的病根,已深。
灵识探进他的魂,你发现他的病根,恍若扎进灵魂。
那是你一碰就跟着心痛的难过。
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离去的时候,却都是摇摇头。
在这个时候,府里的布置却喜庆了起来。
隔没几天,大红的花轿低调的被抬入了阮府。
冲喜。
你听见这两个字,脸色静静地惨白,让偷偷来探你的年轻侍女担心不已,透着欲言又止的关心。
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好起来。
毕竟,这只是迷信,但你却不知为何的松了一口气。
最後,在束手无策的时刻,府里请来了一位高人。
目光犀利,威仪慑人,并且,修行深得已能将你看破。
进门的时候,他别有深意的望了你一眼,你晓得,低着头,收起了浓郁的香气,等着他走过。
你不敢奢求,只要他好。
你甚至放弃了追求更多,只要他好……
只要他好,就已足够。
那一天的夜晚,你偷偷的敲响了他的房门,卑微的询问。
他并不为难你,药方子开了出来。
那一瞬间,只有依着你的千绝感受到了你的颤抖。
『痼疾能解,但药方难求。』那高人怜悯的看着你,目光却是炯炯。
『……大师请说。』你轻轻的按下怀里颤动的幽兰,压下千绝的骚动。
那高人笑了,带着欣慰。『我果然没有看错。』
『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是你。』
他哈哈笑着,递出方子:『药方於你是如此简单,只是看你愿或不愿。』
你接下了那张纸,上面只写了八个字。笔迹苍劲有力,看在你眼里,却像是宣判着你注定的命运。
──千年兰草,闇月幽兰。
你闭了闭眼,好不容易强迫自己镇静些。
然而,当你再抬头,那高人带着怜悯说出的一句话,却像是彻底赏了你一巴掌。
『……无论你怎麽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也不会危害你。』
『毕竟,你并无恶意。』
『只是,有一点我想你是比我更清楚不过……』
『──人妖殊途,姑娘。』
你不记得自己是怎麽离开那个房间。
回神过来,你已经坐在大院里最高的那个屋檐。
天色已晚,夕阳已经暗沉。
微风吹了过来,扬起了你的衣袖翩翩,却像是透着刺骨的寒冷。
你望着遥远的天边,想看清故乡,那里有着过往的一切。
拨开乌黑柔软的发,你不想因此屏蔽了你的视线。
可是,即使再怎样引颈,再怎麽努力,你依然看不见。
纵使是那样的努力,那样费尽千辛,中间隔着的距离,却依然是那麽遥远。
人妖殊途。
你一直认为,只要相信,总能够忽略这一层隔阂。
也因为如此,即使费尽了千辛,你也觉得不苦。
然而人妖殊途。
人妖殊途!
到了後来,才知道原来距离还是一样远。
你终於明白,他们眼里的欲言又止是什麽原因。
殊途,但永远不会同归。所以才会有那顶花轿。
第一次,你体会到了人世的绝情,以及你们之间那样深的差异。
人说草木无情,你也总是那样以为。
所以,这些年来你认为你抱着的一直是一种恩情。
所以,你总是只敢抱着思念的心情。
然而,千年过去,走到了这一步,你终於记得要停一停。
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些年,那些情感,竟已在不知不觉中,绵延了千年。
然後下一秒在冷冽的北风里、清醒。
──你不会是他的唯一。
不是,也不能。
你终於明白了缘由。
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不过是你太过的奢求。
过了这麽久,是该醒了。
你的梦。一场繁华空梦,醒来、成空。
过去的记忆像是源源不绝的水泉,一一涌上了心头。
说是涌上心头,却又该说,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忘过。
是了,该醒了。贪了这麽多,究竟还想要什麽?
已经够了。
闭上了眼,感受千年来,第一次的噬骨寒风。
过去你毫不畏惧,是因为认定了有人会在你左右。
然而在这里,却是什麽也没有。
什麽也没有了。
『…恨吗?』回到房里,你听见千绝的声音清幽,这次,不带一点嘲讽。
你笑了,乾净的。
『你知道吗…千绝,』你轻轻的,像是低语。
『我这一生,他只教了我爱,却未曾教过我恨……』
『所以,我怎会恨他?』
*
TBC...